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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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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睜開了眼,「不舒服了?車快要開了,你吹吹風就趕緊回來吧,小心點。」「嗯。」我點了點頭,就站起身往車門口走去。 我緊緊地靠在門口,回頭往裡看,就能看見丹青的帽子和張嬤的頭頂。門口的空氣好了很多,我用力地呼吸著。不時還有個別乘客急匆匆地跑上車來,我雖然緊縮著身體,但還是不時地被乘客和他們的行李蹭來撞去。 那個乘員估計是嫌我站在門口礙事,等一個乘客上了車,轉過身,皺著眉頭就想張口說些什麼,可他突然一怔,就那麼愣愣地看著門口。本來我正想乾脆坐回去,省得他說些不好聽的,讓丹青聽了生氣。雖然我仍然覺得不舒服,可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惹人注意。 但那個乘員愣在門口,正好擋住了我回去的路。我看了他一眼,見他不動,就奇怪地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只覺得自己的腿一軟,差點坐倒在地上——何副官正挺直地站在門口,目光炯炯地看著我。 一時間我覺得自己手也麻了,腳也麻了,甚至舌頭也是,腦海裡只拼命地想著,叫丹青快跑,可嘴唇只能不可抑制地哆嗦著。 好像過了很久,頭腦一片空白,就聽見那個乘務員唯唯諾諾又極謙卑地說:「呃,老總,這個,火車馬上就要開了,您看,您這是……」他話沒說完,就緊張地用袖口擦了擦額頭。何副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伸手入懷。 那傢伙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閃了閃,好像何副官要掏槍崩了他似的。何副官的手抽出來了,雪白的手套上放著一個類似信封的袋子,隔著兩個臺階遞到了我面前。我一愣,看看何副官那沒有任何表情的雙眼,怎麼也不敢接。何副官就那麼舉著,好像根本不在乎火車就要開了,而他也無意上車來交給我。 「清兒,車就要開了,快回來吧。」張嬤稍稍探了探身子,提高聲音叫了我一聲,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我愣愣地站在門口往外看。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從何副官手裡把那封信抓了過來,緊緊地攥著,生怕他聽到了張嬤的聲音。 「嗚——」火車的汽笛響了一聲,長長的排氣聲響起,火車慢慢地移動起來,何副官站在原地並沒有動。走了一段,那個乘務員終於鼓起勇氣,輕巧地把車門關了起來,卻又不敢開口讓我回座位去。何副官的出現,讓他對於我的身份多少有些迷惑了,因此關上了門後,他就轉身走開了,但我還是能感覺到他偷偷刺探的目光。 我忍不住微微探了身往外看去,何副官依然保持那個姿勢站立不動,但我就是覺得他一直在看著我,我忙縮回了身,靠在過道的壁板上,心「咚咚」地劇烈跳動著。 我慢慢地做了幾次深呼吸,想用手揉揉跳得難受的心臟。一抬手,那個袋子飄到了地上,我忙蹲下身子去撿,卻看見一個很光滑、又有些厚的紙片露了個頭出來。 我站了起來,手裡握著那個袋子,下意識地回頭去看,丹青的帽子正隨著火車的前進微微地晃動著。我半側著身,輕輕地將那張紙片抽了一半出來,只見上面寫著: 興盛銀行壹千元 看著支票上那龍飛鳳舞的簽名,半晌,我真的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只好把支票塞回了袋子裡,放入懷中。在沒搞清情況之前,我覺得還是不對丹青提半個字為好。 磨磨蹭蹭地走了回去,張嬤抬頭看了我一眼,顯然是對我這麼半天才回來有些不解,但她也沒說什麼,又低頭去弄她手裡那個鞋底子。「舒服點了?」丹青輕聲問了一句。「啊……」我微微吃了一驚,突然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沒敢看她,只是低聲應了句,「嗯。」 一隻手輕輕撫上了我的額頭,我脖頸一硬,就聽丹青輕笑著說:「你靠著我睡吧,睡著了就不會噁心了,這路還長著呢。」說完微微用力,我順勢靠在了丹青的懷裡。 淡淡的香氣、暖暖的體溫、清晰的心跳包圍了我,我慢慢地放鬆下來,這時候才明白方才看到何副官的時候,我有多害怕。應該說從逃離那宅院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恐懼,那種感覺就像導火索一樣將我纏繞著。而何副官就是那可怕的火種,雖然未點燃,但是我已經快被那條導火索勒死了。 丹青的手有規律地輕拍在我肩上,火車依然「咣當咣當」地前行,我的眼皮漸漸地重了起來,腦海中也模糊起來,迷迷糊糊中,只有何副官的臉和那張支票交錯出現著…… 「清朗,清朗,醒醒。」一隻手不停地推著我。「嗯,啊。」我暈乎著應了一聲,突然明白過來,一下子坐了起來,又忍不住叫了一聲,脖頸一下子麻痛起來,我忙一邊用手去輕輕地揉捏,一邊問:「到了嗎?」「撲哧——」不同的笑聲響了起來。 我用另一隻手揉了揉眼睛,再看,才發現推我醒來的是秀娥,張嬤一臉的好笑,正坐在對面看著我。車裡的旅客四處走動,呼朋喚友的,而火車已經停了下來,車外又是一片叫賣聲。 「你睡得可真香,這是半途靠站,走了三分之一了。」一旁的丹青笑著說了句,我扭頭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沒等我說什麼,對面的張嬤一邊從包袱裡翻找著什麼,一邊笑著說:「是啊,還沒完沒了地說夢話,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麼。小姐,你聽清了沒?」 我揉著脖子的手一僵,夢話?丹青輕笑了一聲,「誰知道她做的什麼夢啊,嘟嘟囔囔的,我就聽清了一句:『不要。』」說完沖我一揚眉,笑問,「你夢到什麼了?什麼『不要』?一邊做夢還一邊咬牙。」然後又低頭指指我的胸口,「看,你還死抓著胸口不放。」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果然,胸前的布料已被我攥得出了死褶。我舔了舔嘴唇,囁嚅著說了一句:「我也不記得了,好像是秀娥給我什麼,我不想要。」張嬤嗤笑了一聲,「那倒是有可能,秀娥這丫頭能給出什麼好東西來。」丹青忍不住笑了起來,我見她們不追究,何副官也沒有再追來,心裡一松,就跟著笑起來。秀娥對我聳了聳鼻子,又扭頭對張嬤說:「媽,我肚子餓了。」 張嬤瞪她一眼,嘴裡嘀咕了句什麼,就轉身從包袱裡掏了個小包裹出來,打開,裡面放了一些帶餡兒的硬皮點心。秀娥伸手要拿,被張嬤一巴掌打開。張嬤先拿了一塊兒給丹青,丹青搖了搖頭,就把頭轉向窗外,用手撐著下巴,不知道在看什麼。 張嬤看著丹青的側臉,無聲地歎了口氣,一轉眼,見我正在看著她,安慰地沖我笑了笑,就把她手上的點心遞給了我。我接了過來,先掰了大半遞給秀娥,她大口吃了起來。我也覺得肚子有些餓了,吃了兩口,一塊酥皮卡在喉嚨上,我忍不住咳嗽起來。 丹青伸過手來輕拍著我,我用力咽著口水,又清了清喉嚨,希望趕緊把那塊點心皮咽下去,就聽張嬤說:「喝點水吧,往下順順。」我已經咳得滿臉通紅,忙接過水,喝了兩口,才覺得舒服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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