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子 > 水墨山河 | 上頁 下頁


  「想走?」老卒子笑得一臉褶子,水墨覺得每一條褶子似乎都是難以跨越的障礙。她乾笑了一下,「哪裡,該喂馬了。」「都生死關頭了,你還有心思管這幾匹瘦馬?」老卒子表情不變,卻意有所指。水墨一哂,「就算是生死關頭,身為賤卒不是依然想活?那身為賤馬怎麼就不能吃飯?」她話裡有話的指明老卒子也想活,不然一個口稱認命的人幹嘛來堵她?

  抱著微薄行李來找水墨的魯維大氣不敢喘的藏在一旁,聽這一老一小打機鋒。水墨話裡的諷刺讓老卒子一怔,接著就沙啞的笑了起來,水墨嚇了一跳,一個健步沖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噓!老爺子你小點聲,你生怕他們聽不見是不是?!」

  老卒子絲毫沒有反抗,只是眼裡都是笑意,他點點頭,示意水墨放手。水墨跟做賊一樣四處瞄了一個遍之後,這才放了手,老卒子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若是你這樣走了,除非你投靠到赫蘭人那裡去,否則天朝雖大,按照律法,身為一個逃跑的賤卒,你終將如蛇鼠一般只能躲藏在暗處,日日祈求不要被人發現,你未來的日子還很長,難道想要這樣度過?」老卒子淡淡地問。

  水墨一愣,她本來就是個現代人,對於天朝根本沒有太多的概念,更談不上忠誠。被元睿害得上了戰場本就不願意,現在眼瞅著就要沒命了,第一反應自然是逃跑。現在老卒子這麼一說,她不免有些猶豫,躲在一旁的魯維也皺緊了眉頭,深為天朝人的他,自然知道後果有多嚴重。

  「給你,」老卒子伸手過來,水墨眯眼一看,一個銅牌正在他乾枯的手掌上泛著微光,「這是……」水墨不明所以地看著老卒子。「你拿去,迅速返回大營,稟告長勝軍馮將軍,說明赫蘭人會攻擊此地,意圖繞過安雅河谷,應該意在突襲太平關,而黑虎軍守衛放棄抵抗逃走了!這權杖可以給你做通關證明。」

  水墨眉頭一皺,黑虎軍為什麼撤離她並不明白,但是經過這幾個月的戰陣,她也知道臨陣脫逃是什麼罪名。既然黑虎軍敢把這些賤卒放在這裡,就是踱定他們沒人能得以生存去洩密,這也是為什麼剛才劉二說那番立功鬼話時,她忍不住嘴角的嘲諷。

  現在老卒子讓自己去搬救兵,顯然是給了自己一個光明正大逃離此地的理由,為什麼?平時他跟自己並不親近啊?「先不提你為什麼讓我去報信?黑虎軍定然有人留在附近看守我們,而且就算報信順利馮將軍派兵過來,這一來去得需三天時間,估計那時候赫蘭人早就攻破此地,你也斷無生理!」水墨目光炯炯地看著老卒子。

  老卒子眼中的神情顯示他越發覺得有趣,掃了一眼躲在幹草垛後面的魯維,剛才就發現他了。這小子就知道躲著,卻不知道身後的影子早就把他賣了,老卒子微微一笑,「你不拋棄兄弟,我喜歡!」

  水墨有點想翻白眼,怎麼又是這個理由,跟顧邊城的一樣,魯維什麼時候變成護身符了?不能拋棄親人兄弟是常理,身為現代人的水墨,這種觀念已經深入骨髓。但在這個刀山血海的戰場上,似乎變成了一種難得的美德。

  「如何?」老卒子笑眯眯地問,水墨看看一旁的魯維,他顯然動心了。心下無奈,只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伸手把權杖拿了過來。老卒子見她拿了權杖之後轉身欲走,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忘了說一句,這個權杖只能一個人用!」說完背手而去,不去管水墨和魯維什麼表情。

  「阿維,記住老卒子說過的路線了嗎?」水墨一再地叮囑著。魯維連連點頭又心裡不安,「阿墨,要不然還是你去……」不等他說完,水墨立刻打斷了他,「原因我跟你說過好幾次了,我馬騎的遠不如你,現在報信需要速度,我留下來自然有辦法能夠拖時間,而你不能,再說此去未必就是生路,你一定要小心黑虎軍的阻攔!」水墨快速地說完之後,立刻拍了一下馬股,這是老卒子故意留下來的一匹戰馬,說是生病,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戰馬訓練有素,悄無生響地開始奔跑,蹄子上包裹的燈草麻布,讓他落地沒有半點動靜。魯維依依不捨地回頭看向身影越來越小的水墨,雖然她自信滿滿地保證有信心能夠拖過三天,但是自己還是心慌至極,只能一再告訴自己,快跑,拼命跑,一定要跑出去,一定要帶人來救水墨!

  看著遠去的魯維迅速消失在夜色裡,水墨輕輕出了一口氣,她一轉身,有點吃驚但也不算意外地發現老卒子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老卒子顯然想說些什麼,水墨不容他開口,直接問,「劉二搞定了?」老卒子一愣,雖然這話聽著生僻,但還是能理解水墨的意思,「唔,他不睡上個三天三夜是醒不來的。」

  水墨點點頭又問,「您確定其他人都會聽我的?不,是聽您的。」老卒子笑了,「除了劉二這個黑虎軍的奸細,其他人當然都聽我的!」水墨聽到這話一怔,隨即釋然,怪不得劉二一個勁兒的鼓動他人留下,而老卒子能活到這把子歲數,自然也不是就靠老天爺的。

  「你真的有辦法能拖住赫蘭人三天?」老卒子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沒人想隨便就死。他把權杖交給水墨理由有很多,測測人性,看看熱鬧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憑藉自己的體力根本不可能回到大營的。但水墨的選擇還是讓他有點吃驚,畢竟一旦成功,不光是能撿條命,甚至可以立功脫籍。

  一直對老卒子的「控制」感到不爽的水墨心說你也會著急啊?她故意學著老卒子的樣子悠然一笑,說了句,「那可不一定!」就邁步離開了。老卒子有點氣悶,但隨即笑了,水墨還敢消遣他,自然是有些信心的。看來自己這一甲子,還有點希望……他立刻跟了上去,現在說什麼,也不能讓這小子溜了。

  水墨聽著背後傳來的腳步聲,心裡卻想著之前的發現。如果不是自己選擇讓魯維走,而去找駐地偏僻的老卒子談判的話,可能永遠也不會發現那些東西,那些或許能夠拖住赫蘭人腳步的東西,或許……

  魯維一邊催促戰馬快跑,一邊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的狀況,這條路非常僻靜,如果不是老卒子歷經戰陣,來過此地數次,他也未必能發現這條小路。估算著跑出去快有十裡地了吧,老卒子說的那個……魯維眼睛忽然一亮,他看見了,這麼說老卒子沒有騙人,那自己和水墨生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正高興地想著,魯維忽然覺得戰馬一沉,根本來不及反應,人已經隨著戰馬翻倒在地。他心膽欲裂,難道說黑虎軍也知道了這條密路?!這可如何是好!他下意識地就想翻身起來逃走,可腿卻被壓在了馬下,劇痛傳來,一時動彈不得。不死心的他還想掙扎,眼前黑影一閃,一記重擊落在了他的脖頸上,頓時眼前一黑,暈過去之前他低念了一聲,「阿墨……」

  「在野山坡,絆馬……擒獲,屬下……」魯維慢慢地從昏迷中醒來,零星的字眼從他耳中鑽入,一時間只覺得自己頭頸處火辣辣的疼,動一下仿佛就會破碎掉,眼皮子又黏又重,怎麼也睜不開。他不禁有些恍惚,想不起自己這是在哪兒,發生什麼事兒了……

  忽然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飄了過來,「咦,這小子不就是那天……周虎,你確定只有他一人逃離?」「是,屬下確定,只有這賤卒一人逃出,並無他人相隨,黑虎軍未發現其行蹤!」一個粗豪的聲音肯定的答道。

  賤卒,黑虎軍……阿墨!魯維突然睜大了眼睛,他不顧疼痛的想要一躍而起,卻覺得自己胸口猛然一沉,後背重重地摔回冰冷的泥地上。一瞬間他胸腔裡所有的空氣仿佛都被擠壓了出去,動彈不得的魯維開始臉色發青,本能的想用手去推開踩在他胸口上的那只戰靴。

  魯維的徒勞掙扎顯然讓那個人覺得很有趣,他略略松了點力氣,低頭笑問,「小子,你這是想去何處呀?」「咳咳咳,」因為那人鬆勁兒得以恢復呼吸的魯維忍不住咳嗽了幾聲,不等他開口,那人又笑咪咪地說,「要是你的咳嗽把敵人招來,我只能先把你踩死了。」

  那人嗓音微啞,說起話來總帶著三分笑意,語速懶洋洋的,聽起來如春風拂面,魯維卻半點聲音也不敢再發出來。不知道為什麼,他怕,他怕眼前這個人,也相信他說的出就做得到,沒一會兒魯維臉就憋的通紅。

  這時一陣夜風忽起,竹林裡登時響起颯颯之聲,清涼的空氣令人心胸一開。漸漸雲開霧散,明亮的月光從茂密的竹葉間灑了下來,襯著搖曳的竹影,如水一般地映著那人的面容,忽明忽暗。躺在地上的魯維眼睛突然瞠大,他直直地注視著眼前的人,儘管他的腳還如重如千斤的踩在自己胸口上,可一瞬間魯維只能張大了嘴,呆看著那男人不能言語。

  黑虎軍統帥燕秀峰號稱天軍第一美男子,自己他曾偷偷窺見過,也曾暗贊他的風姿,但跟眼前之人相比,頓時失了很多光彩。魯維從來沒想過精緻,甚至美麗可以用以形容一個男人,但他更想不出,一個精緻,美麗的人還以帶著那樣的英武肅殺之氣,他的容貌非但沒有削弱他的殺氣,反而加深了那股讓人不寒而慄的感覺。他本不敢再看下去,卻連挪開眼睛的勇氣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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