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皎皎 > 為你打開時間的門·完結篇 | 上頁 下頁 |
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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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時候,唐衛東休息後,祖孫兩人回到公司給唐衛東租的房間內。 完全陌生的房間裡一切東西齊備,外婆的東西一件也無,可想而知走的時候多麼匆忙,外婆熟練地把保溫桶拿到廚房在水龍頭下開始清洗——在寧海這個大房子待了幾天,她明白應該如何操作這些現代化的廚具,而唐宓看著盆子裡泡著的舅舅的衣服,呆呆不發一語。 外婆洗了保溫桶放在一旁,轉過身,看著孫女在身後發呆,拍拍她的頭頂:「想哭就哭吧。」 唐宓憋了整整兩天的情緒終於釋放出來,就像是過度飽和的雨雲,此時眼眶終於慢慢紅了:「外婆,舅舅怎麼會生病的呢?」 她其實查過書和資料,淋巴瘤發病的原因眾說紛紜,沒有定論。但總的來說,都是跟勞累、焦慮、失眠、生活沒規律,壓力大這些方面沾邊的。唐衛東離婚之後這兩三年時間,一定非常辛苦,這種辛苦反應到了身體上,身體不甘示弱,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生老病死,誰也不知道。」外婆搖了搖頭。 唐宓忍住眼淚,哽咽地說:「我不明白啊……」 「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的。」 外婆擦了擦手,開了火準備做晚飯。 唐宓想起自己的媽媽,當年外婆白髮人送黑髮人,而現在在病床前照顧自己患了癌症的兒子是怎樣的心情?外婆這一生,到底是怎麼過的,唐宓完全不敢想像。 這樣的生活,讓她過一天只怕都苦不堪言。而現在,外婆不抱怨,不氣惱,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她比自己還快地接受了唐衛東生病的事實,然後以平靜的態度面對生活的考驗。 唐宓看著外婆忙碌的身影,沉默地淘米洗菜。略微佝僂的老太太絞盡腦汁地想著兒子小時候喜歡吃什麼,時不時喃喃自語。外婆能做的菜色其實有限,她不是大廚,所有的做飯手藝都是從自己的母親那裡傳承來的,徹頭徹尾的農家手段,沒經過什麼培訓。她能做的,只有兒子喜歡的那些——把胡蘿蔔、大白菜、香菇切成小碎末,和稀飯混合在一起,煮成了香氣濃郁的粥。 週六唐宓起了個大早,陪著外婆去附近的農貿市場買菜,起得早,菜才足夠新鮮。 農貿市場裡什麼人都有,方言限制,外婆和其他人的交流非常不暢,普通話外婆大致能聽懂,但是交流起來很費勁,幾乎需要比畫。 外婆當了一輩子農民,認得什麼菜是好的,什麼是不好的,她弓著腰在菜攤前挑挑揀揀,菜販連聲抱怨:「老人家,你這樣挑挑揀揀的我怎麼好做生意呢?」 外婆臉上浮起一點尷尬,身體似乎更佝僂了。 唐宓擋在外婆面前,和菜販道歉。 菜販看了看她,還是揮了揮手賣了菜。 唐宓提著菜籃子跟在外婆身後買菜,直想哭。外婆好累啊,身體累,心更累。 外婆說:「不要緊啊,他是我兒子呀,現在又是一個人,除了我還有誰照顧他呢?」 外婆是那種最老式的母親,天下當母親的人,大都會為了孩子不惜一切,奉獻出所有。唐宓想起自己曾經讀過的漫畫,母親就像是一棵樹,對孩子有求必應。小時候讓孩子坐在樹上蕩秋千,讓孩子砍下枝幹蓋房子,最後只餘下一個老樹樁,孩子可以坐在樹樁上歇息。 外婆就是這樣,哪怕她自己垂垂老矣,再也不能奉獻,還在考慮如何為兒子做一頓他吃得下去的飯。 化療之後唐衛東精神欠佳,昏昏欲睡。週六中午,唐宓送外婆回去休息,自己在病房陪了一個下午,看著論文資料。她帶著自己的電腦,繼續和報告奮鬥。 三點之後,唐衛東醒了過來,他覺得口渴,唐宓把病床搖高,板子放上來,板子放上來,看著舅舅喝下水——高三那年照顧外婆兩個月,這些照顧病人的事情她已經很熟練了。 然後,有人推開了虛掩的房門——唐宓原以為是醫生,狀若平常地抬頭看去,卻在看到跨步進屋的女人的時候,呆了呆。 李如沁踏進房門,也沒說什麼,直走到病床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前夫:「聽說你病了,我來看看你。」 語氣有點生硬,但關懷之意就連唐宓都聽得出來。 真奇怪啊,不高興和關切這兩種奇怪的情緒是怎麼融合在一起的呢?唐宓想。原以為自己一輩子不可能和這位前舅媽有相同的觀點,此時卻因為她對舅舅的關切,忽然對的印象好轉了一點。 唐衛東就像是見到前來探病的下屬那樣平常,點點頭:「請坐。」 離婚三年的夫妻再次見面是在病房裡,這事兒對誰都是新鮮的,估計也沒什麼經驗去應對。唐宓站起來,讓出了自己的凳子,主動挪到了沙發上。 李如沁沒多說,在床沿坐下來,順手放下了和西裝短裙同色的挎包。 「你瘦了很多。」 李如沁心情複雜,說出來的話裡什麼情緒都有。 唐衛東微笑:「畢竟是癌症啊,治好了也要脫層皮。」 唐衛東從不忌諱談論自己的病情,也瞭解治療流程,對其後果非常清晰——醫生說這是非常好的治療態度——其實,唐宓想,這只是理性導致的吧。唐衛東到底是當了一輩子理科生,當年若不是為了早早工作掙錢,當個科學家也不成問題。 「現在誰照顧你?」李如沁問。 「我媽來了。」 李如沁抬頭看了眼唐宓,又沉默了一會兒。 「那個馮小姐呢?」李如沁忽然說。 「她是客戶之一,我們沒有聯繫。」唐衛東說。 「不是說要再婚?」 「你弄錯了。」 李如沁情緒穩定,唐衛東更是平靜。 這話題是怎麼扭曲到再婚的問題上的呢?唐宓忽然覺得不安,她似乎應該退出這這間病——她這麼想著,看了唐衛東一眼,對方沖她略一頷首,唐宓會意,默默放下電腦,退出了病房。 外面熱浪襲人,氣溫沒40℃也有39℃ ,唐宓只能待在醫院大樓裡。她在大樓裡隨便走了走,世間百態盡入眼底。有哭泣的病人家屬,繳不出費用的病人,癌症到了晚期無法治療只得等死的——高三畢業後她在醫院裡待了兩個月,但大概永遠無法習慣醫院的生老病死。而這種情況,在腫瘤科大樓裡格外明顯。 「阿宓。」 然後她抬起眼睛,看到了傅笙女士正從電梯裡出來,很喜悅地看著她。 唐宓卻面無表情,她想到四個字——狹路相逢。明明不是仇人,卻比仇人還要不想遇到。傅女士和之前見到的每一次一樣,素色服裝相貌端莊,手裡拿著一隻白色小手袋,頭髮大約是染過,因此看上去她比一年多前還要年輕一些,說是五十歲都有人相信。 傅女士對唐宓為什麼在寧海的醫院,似乎很是驚訝。 「你怎麼在這裡?」 唐宓在電梯出口處的長椅上坐著,沒地方躲避,臨時要編個謊言也夠難,於是說了實話:「我看我舅舅。」 傅女士有點吃驚:「唐衛東在這裡住院?是什麼病?」 這裡的病房都是腫瘤科,得了什麼病簡直不用想。 「淋巴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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