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皎皎 > 為你打開時間的門 | 上頁 下頁
八〇


  「剛剛才走,舅舅很忙。」

  李知行沉吟著:「唐宓,其實你剛剛沒必要和舅媽鬧得那麼僵,非逼著她今天轉帳給你。」

  正是夏季,夜晚蟲鳴聲聲。唐宓聲音很輕,宛如飄忽的夜雲。

  「我不相信她的話。她說明天轉帳給我,多半只是為了敷衍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不能放過今天的機會。」

  「但我在場,你不相信她應該也要相信我,我不會讓她反悔的。」

  唐宓停下腳步,側頭看著他。些微光芒落在她的眼睛裡,襯得她的眼睛更像是貓兒石般閃亮,宛如寶石一樣。

  李知行敏銳地覺得,她的眼神有些哀傷。

  「李知行……」她說得很慢也很誠懇,「你今天來看我外婆,我很感激。以後你就沒必要來了,這是我們家的事情,跟你沒關係。」

  「跟你沒關係」這句話大部分時候說來挺傷人的,但如果是在這種情況下被唐宓說出來,卻要另當別論了。李知行想起了李澤文言之鑿鑿的話,他不得不承認,兄長的話很有道理。

  「你不希望我捲入你家這堆事情?」

  李知行眼睛一眨不眨,不漏掉她的絲毫神色變化。李知行從來沒覺得她那個「冰美人」的綽號如此貼切,在月光下,她蒼白的臉頰上也被渲染上了清冷的輝光,渲染出了冰霜的色澤。

  她坐在花台邊上,開了口。

  「我跟你說過,小時候我見過你。」

  李知行點頭:「我問了你很多次,你都不肯說。」

  「這件事情……」唐宓很慢地開口,「之前跟你說過,因為我的過錯,害得明朗受傷。那之後不久,外婆帶著我到了宣州,想跟舅媽道歉,另外再見小朗一次,看看他好了沒有。我們找到舅舅家裡,舅舅出差不在,舅媽不讓我和外婆進門,我和外婆在社區門口等了很久……保安很同情我們,還是帶我們去了舅媽家敲門,當然還是沒用,舅媽照樣不讓我們進門。我在舅媽家門口,隔著玻璃,見了你第一面。你趴在窗臺上,從二樓看著我和外婆。」

  「那年春天來得遲,而且很罕見地下了雪,天氣很冷……回去的路上,外婆摔了一跤,背簍裡的瓜果蔬菜滾了一地……外婆去馬路中撿東西,差點被車撞到。」唐宓抬起頭來,看了李知行一眼,「那輛車是你家的,我在舅媽家門口看到過,車牌號很好記。」

  敘述往事時她一直語氣寡淡,仿佛說著別人的事。

  「車上有司機,你媽媽在副駕駛的位置,她穿著皮靴從車上下來,罵我外婆『到馬路上找死嗎』。而你,搖下了車窗,從後排往後看了我一眼。那時候,我正跪在雪水裡扶著外婆站起來。那是我見你的第二次。」

  李知行呆若木雞,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完完全全不記得這事兒。人的記憶是很奇妙的,雖然經過了同一段時間,但記住的完全不是一件事情。

  她說得簡略,細節通通略去,但也不難想像,那個寒冷的下雪天發生了什麼事情。

  此前去了唐家村一趟,他知道她們祖孫兩人是艱難生存著的弱勢群體,但當時他沒想到過,她們祖孫兩人曾經遭受過自己的羞辱。僅僅兩面之緣,就讓她深刻地記了他十幾年,可見當年的事情在她腦海裡留下了什麼樣的惡劣印象。

  他可以跟她說「對不起」,但這份道歉毫無分量——她不需要他的道歉。大可以用「我不記得」「我太小」來搪塞,又或者懷疑唐宓是否認錯人,但這不可能。

  他可以想像到唐宓高一初見他時,對他的天然厭惡感從何而來。

  難怪她後來甚至願意轉校,也不願意和他同班。

  李知行沉默了很久,抬頭看著她,才說:「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你要怎麼才肯原諒我?」

  唐宓疲憊地搖了搖頭:「我跟你說這些,不是要你愧疚,更談不上原諒。你不記得那時候的事情,並且那時候你也就是個孩子。實際上,該道歉的那個人是我。」

  「你不用——」

  唐宓沒心思聽他說話,直截了當打斷他的話:「高一入學的時候,我帶著偏見,對你態度很糟,你卻沒跟我計較……真是很慚愧……都是我小肚雞腸、為人刻薄。現在,你不惜得罪親姑姑來幫我,我非常感激。」

  李知行看著她,只覺得心中有股氣漸漸鬱結,卻無從排解。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唐宓走了兩步,站在住院部的臺階上,伸出手在兩人中間輕輕一劃,「李知行,我和你有著各自的立場,因此我永遠不會喜歡你們李家人,我想,你的家人看我和我舅舅也差不多。我不想跟你做朋友,我們做普通的同學就好。」

  「你的『普通同學』是什麼意思?」李知行只覺得嗓子疼,話說得更加艱難。

  「不用刻意聯繫,也不需要刻意關照。這就足夠了。」

  她和他目光平視,態度坦然鎮定,沒有再說下去,但意思已經非常明顯。

  有那麼一瞬間,李知行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感謝她沒說出「從此老死不相往來」這種話,只是要求「涇渭分明」——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大概算是進步吧。

  李知行看著她走入住院部大樓的身影,心情複雜難言。

  打車回到家裡,時間已經很晚了,父親的書房還亮著燈,李知行敲了敲書房的門,得到父親許可之後,走了進去。

  李正遠正在看秘書剛剛送來的文件,用鉛筆一一批示著,手邊的茶都冷了,李知行倒了杯茶,送到了他的辦公桌上。李正遠放下文件,取下眼鏡,對兒子點了點頭。

  「爸爸。」李知行站在辦公桌前,斟酌著開口,「爸爸,有件事,我想問問你的意思。」

  他們堪為父子關係的典範,通常來說,但凡發生大事,他都會詢問父親的意見。

  「晚上,奶奶的生日宴,我來得遲了點,是因為在酒店裡遇到我的同班同學,叫唐宓,恰好也是姑父的外甥女,這事兒我之前也跟你說過。」李知行說,「她的外婆,也就是姑父的母親被胡蜂蜇傷了,在宣州第一醫藥住院,醫療費要三十萬左右。唐宓呢,是來跟舅媽要錢的。」

  李正遠拿過茶杯喝了一口,用眼神示意兒子說下去。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