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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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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一路向北 我關了手機,花了一天時間去超市採購各種物品,又把家裡的路虎擦得乾乾淨淨,灌滿了油,從靜海出發,一路往北。我不在乎目的地,不在乎要走多少天,也不是為了旅遊,只需要開著車在路上賓士,就能體會到無拘無束的快感。我晚上通常會在路旁的城市裡休息,補充食物和飲用水,給車子加油,保養。只有一天為了趕路,又太疲倦,就把車停在加油站,放下後座,拿著毯子把自己裹成圓柱體安靜睡下。當年我和爸爸也是這麼過來的。 夏夜的時候,爸爸還會教我辨認天上的星星,怎麼尋找北方,如果在密林裡迷失了道路又當怎麼辦,最基本的生存技能一個沒落下。我小時候記性好,學東西快,再怎麼複雜的流程也都一字不差地印在腦海,爸爸對我的好學十分高興,總是抱著我,說:「我的小公主真是太像我了,真聰明。」爸爸對我學什麼總是抱著贊許的態度,試想世界上還有幾個父親允許十三歲個子剛剛能夠到刹車的女兒開著路虎在荒野中賓士?我還記得當時爸爸看著我的表情,儒雅的臉上滿是笑容。我爸爸還教會我怎麼反追蹤。我離開靜海的時候,特別換上了備用車牌,卸載了導航儀,關了手機,跟外界的聯繫方式都用無線電長波,用上所有從爸爸那裡學來的超一流的反追蹤手段,阻斷了所有能找到我的辦法。實際上,這一切可能都是多餘,也不會有人找我吧。 我在路上陸陸續續載了幾個徒步旅行的大學生,倒是不寂寞。能在冬天選擇徒步旅行的人,大抵都和一般人不太一樣。我有時候會問他們為什麼徒步旅行,回答大抵都是相似的,不是為了找回一些東西就是為了一個具體的目標。 有一對二十歲小情侶真是很有意思,男孩子叫詹林,隨時隨地都在用手機、電腦刷新自己的博客,發佈一路的旅行見聞,還趁我不注意時把手機鏡頭牢牢對準我拍照,在網上發佈照片文字,稱:「在景寧遇到的女大學生,超級大美女一位,開著一輛十分霸氣彪悍的路虎自駕旅遊,載了我和小昕一段路。」他女友張昕獻寶似的把網頁給我看,「小真姐,你看。」我看著自己手扶方向盤,紮著馬尾戴著帽子墨鏡面無表情的側臉,板著臉說:「刪掉。」 「為什麼?小真姐別擔心啦,你這麼漂亮,簡直像個女王。」我瞪她一眼,「實話告訴你們,我現在正逃亡在外,如果我的照片被你們貼到網上被我的仇家發現,那我就完了,只能伸長脖子待宰了。」 「哎呀,小真姐的這個故事真不錯,記下來記下來。」她笑得容光煥發,手指如飛敲著鍵盤,顯然她完全不認為我說的是真的。我到底還是逼著他倆把我的照片刪掉了,我把兩人送到了就近的景寧市,找了家青年旅社住了幾天,在這個城市過了新年。 這一路往北,天氣自然越來越冷,從靜海出發的時候還是草木常綠溫度適宜,靜海的冬天總是暖暖的,這裡已經慢慢飄起了雪,來往的行人都裹得厚厚實實。白天整日都在開車,我通常睡得早並且往往一宿無夢。那天打開電視,恰好看到安露主持的娛樂節日到了所謂的新年特輯,依然熱鬧喜慶,不免多看了幾眼,結果看到了安露巧笑倩兮的臉。 我想她現在一定很擔心我。我最後在歡快的電視聲中入睡,又在半夜醒了過來,帶著悵然,我想是青年旅社的床讓我不舒服的緣故。 景寧算是這一帶的大城市,也洋溢著新年的氣氛,我趴在旅社的視窗往下看,有人在外面開篝火晚會,到了午夜,大家一起把舊物扔進火裡燒掉,歡呼至黎明。我起了個大早,驅車離開了景寧。冬天的黎明來得遲,我經過的路還被夜色籠罩,正是黎明前的黑暗,遠近的燈光在冬日完全被薄霧掩蓋,我看不到前方的路。車前燈的光極微地反射進車廂,就像我那些飄忽的思緒。 我搖下車窗,想著那些似是而非的往事。愛情啊,友情啊,親情啊,我一無所有。這些不是追不回來,只要我回去認個錯,再哀哀哭上兩場,總是能得到原諒,但有些話出口之後,就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和顧持鈞坐在城郊的湖邊,看著絢麗的煙花一朵朵盛開。當時我在想什麼呢?我在想,這煙花就像人的聚散,許多的人,走近,再分開,或者繼續堅持,或者無疾而終。我當時覺得,在我們這段關係中,顧持鈞才是堅持不下去的那個,沒想到最後變成了我。 黑漆漆的郊外公路上,只有我的車亮著燈,我好像駛入了黑色的霧中,常常覺得在這個處處隔絕的世界上,只住著我一個人。我第一次覺得人生如此孤獨,我和生命中的每個人都走散了。在父親不得不離開我之後,我又親手推開了表示要照顧我的母親。我破壞了許多可紀念的東西,親手破壞了一段又一段的感情,愛過的人,愛我的人,我都親手捨棄了。 我想我當時是走了神,我太恍惚,沒有看到拐彎處駛來的卡車。那雪白的燈光,等回神時,那偌大的卡車已經在我前方數米。 我呆了一呆,才知道我無意中居然搶到了左側的道路,正在逆向行駛,並且車速飄到八十。我開車多年,罕有這樣犯傻的時候,大驚中猛踩刹車,不要命地把方向盤往右打,但不論怎麼反應迅速,總是來不及了。 再做什麼不過是補救,對方司機肯定也嚇了一跳,他往左,我往右,我的吉普車和貨車險險擦身而過,車身劇烈顛簇,我聽到金屬摩擦的尖銳叫聲。路很窄,我再難控制引擎,雙目只見前方的白楊樹呼嘯而來,下一秒車子重重撞上了樹幹。 那一瞬我自覺思維清晰,始終是晚了一步,我感受到身體被慣性甩出去,腦袋朝左重重撞上車窗,在大腦的震盪嗡嗡聲響起來之前,胸口撞上了方向盤。我想我昏了好一會兒,大概失去了幾分鐘或者更長時間的意識。 恢復理智的時候,我撥了急救電話,通知了員警,然後努力拉開車門,跌跌撞撞下了車。黎明前的黑暗已經慢慢退卻,我在清晨的薄霧中看到我家路虎的車蓋已嚴重變形,回過頭,貨車在我後方也歪歪斜斜地撞入了一片白楊樹中。 我一隻手扶著頭走過去,摸索到貨車所在的位置,爬上了又高又陡的卡車,開始拍打車窗,「有人沒?」 看到司機大叔對我點了下頭,張嘴模糊地說了一句什麼,我的眼淚就這麼下來了,後怕的勁頭現在才氾濫開,終幹出事了,我真是害人害己。我忍著淚,拿磚頭砸開了玻璃,打開了貨車車門,把司機大叔扶下了車。大叔額頭和衣服上有血,看得我觸目驚心。 幾分鐘後員警和救護車同時到達,又送我們去了最近的醫院。在救護車裡我看到鏡子裡我的臉,有血從頭上流下來,染紅了左邊鬢角,我胃裡翻江倒海,和去年的情形何其相似,但去年我是救人的英雄,今年我成了肇事者,那麼羞愧。 我的駕照被員警拿走了,他們盤問我,「你是靜海的大學生,怎麼會獨自一人到了我們景寧?現在還在新年假期。你家人呢?」 我任憑自己在救護車裡顛顛簸簸了一會兒,覺得思維也被顛得模模糊糊,「我沒家人,我爸媽全都不在了……自己開車出來散心。」兩名員警對視一眼,年紀大的李警官語重心長,「既然父母都不在了,更不能瞎開車啊,愛惜生命啊!」 「知道了。」 到了醫院才知道,新年時分醫院居然分外忙碌,車禍的、酒後肇事的簡直把醫院都擠滿了。我左側額角上縫了三針,纏了一圈白白的紗布,胸腹處撞到了方向盤,青青紫紫了一大片,總的來說沒有大礙。員警勘查了現場,認定我是責任人,要負全責。我表示同意。唯一慶倖的是貨車司機也沒有大礙,都是皮肉傷。 從醫院出來,我被帶回了警局。員警問我有沒有人能給我取保候審,我搖了搖頭,隨即被扣了駕照,至於罰款,我才知道那貨車裡裝的居然是一車的精密儀器,賠款數額實在不少,而我考慮到回去的路費,一時半會湊不出那麼多錢,只能選擇被拘留。 我平生第一次被拘留,感受到了被拍照留指紋的犯人待遇,真是複雜得難以言說。我想員警對我還算同情,帶我進了一間人最少的女拘留室,只有兩三個人。拘留室的其他人和我的情況差不多,統統面無表情,十分安靜。拘留室有個小窗,我透過窗戶看過去,天氣愈發陰沉,是下雪的前兆。 果然,第二天就下了雪,六棱的雪花紛紛擾擾如羽毛一樣飄落下來,越積越多,白茫茫佈滿天空,在窗臺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那是靜海沒有的風景。雪花飛舞的時候,拘留室的其他人被家人接走,唯有我孤零零待在這裡,舉目無親,旅行擱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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