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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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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僅僅是喜歡,」顧持鈞輕輕吻了吻我的發梢,「回歸老本行是不錯的選擇。」他說得沒錯,以他的能耐,不會離開了這個圈子就不能過日子。只是賬不能這麼簡單算。 我想,如果他沒有遇到我,他必然還是風光無限的顧持鈞,在電影圈子裡如魚得水,不會面臨這樣無奈的選擇。林晉修一點都沒說錯,兩個人相處,一個人犧牲太多,另一個人會承受不起的。哪怕對方是犧牲得心甘情願。如果有人為了你改變了人生的道路,那你就要負擔起未來生活的責任。是啊,如果他沒有了事業,我又離開他,哪怕他有著鋼鐵般的意志,恐怕也受不住。 我抱著頭,覺得肩膀被無形的重物壓住,瑟瑟發抖。一時間屋子安靜極了,他輕輕吻我的發頂,感歎地說了一聲「還是個孩子」,又在我面前半蹲下,握住我的雙手,輕輕吻我的手心和十指,「小真,喝一點咖啡定定神。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大問題。」 我想我面如死灰,「都到了這步,你還瞞著我做什麼?我們什麼時候搬走?」 他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你所謂的馬上解決的代價不是你身無分文嗎?這套房子馬上也要給公司了,不是嗎?」 顧持鈞原地踱步,臉色驟然一變,他重重擰起了眉心看著我,「胡說什麼?」 我看著他,「別瞞我了,合同我都看到了。」 「合同?」他從來都是個聰明的男人,一怔之後幾乎是下一秒反應過來,「哦,林晉修給你看的?」下一秒他聲音陡然大了好幾分貝,尾音上揚,陰沉而恐怖,「遇到問題後,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回來問我,而是去跟林晉修求證?」問他?跟影帝對質,沒有證據怎麼行? 我苦苦地笑,「你不可能跟我說實話的。實際上我剛剛問你這件事情,你的第一個念頭,也是想著先瞞過我,對嗎?」顧持鈞腳步一挪,朝我趨近一步,竟壓得整間屋子氣壓一沉,宛如風雨欲來,「你的意思,林晉修就不瞞你?」 我沒力氣也沒勇氣迎接他逼人的目光,轉移了話題,「林晉修說,你還可以回去……違約金也可以再談。」 「我要回去的話,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了,」顧持鈞聲音聽起來痛徹心扉,「林晉修的話你也信?他對你什麼心思你會不清楚?我跟公司解約就是為了一個了斷,我不可能容忍公司老闆一直覬覦我的老婆!」 說到底,他還是不信我。我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連一句反駁的話都不想說,只默默低頭翻開書包,取出一份檔給他。「這套公寓不要動了,我不想搬家,」我輕聲說,「最後差的那部分違約金,用我家的房子抵押吧。雖然只有這套公寓的一半面積,但地段好環境好,沒有按揭。我按照市價算過,足夠了。」 顧持鈞是真沒想到我會這麼做,半晌後才擰著眉頭開口。「收回去。」他完全不假辭色,話也說得乾脆俐落。 「不,你能不能聽我一次?你口口聲聲『我自己的決定』,卻沒想你現在面臨的狀況完全是我造成的。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是我們兩個人的問題啊!」我嗓子一緊,話也說得帶上了沙啞的破音,「顧持鈞,你就沒想過,即便你現在瞞我瞞得滴水不漏,我總有一天會發現真相……到時候要怎麼辦?我沒有辦法釋懷的,你當真要我內疚一輩子?」 我覺得眼睛潮濕,隔著濛濛水汽看出去,顧持鈞表情複雜難辨,震驚、意外、不安、難過、傷心……似乎同時出現在他的臉上。他在我面前,從來沒有如此情緒外露的時候。他使勁攬我入懷,把我摟得死緊,輕輕拍著我的肩膀,啞著嗓子。「別哭,別哭。是我不對,好嗎?」他吻我的鬢角。 那天躺在床上,我怎麼都睡不著,只能睜著眼睛凝視黑暗中的一點,大腦裡無數想法天人交戰。顧持鈞在我身邊睡得很沉,綿長的氣息在我的頸窩徘徊,表情安靜,好像從來沒什麼事能打擾他的睡眠。是啊,我和他的角度完全不一樣,他不覺得解約是多大一件事情,但我不能這麼釋然。人和人的差異就是在對同一件事情的態度上體現的。所以他選擇不告訴我,打算等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後再告訴我解約和退出影壇一事。我身體越發僵硬。以前也有這樣的時候,身體完全不能動的時候,大腦的腦細胞卻異常活躍。忽然身處的好像不是黑沉沉連星星都看不到的臥室,而是空曠的郊外,頭頂繁星漫天,耳邊風聲獵獵。開動引擎,車燈雪亮,蓄勢待發,關閉大腦,猛踩油門。風馳電掣,盡情飛奔,無拘無束,征服了恐懼之後,再也沒有什麼感情能控制我。我享受到至高無上的自由。那種自由的感覺,我無比懷念。 第二天就是週末,我跟院慶辦公室請了假,花了一天把家裡最後打掃了一遍,把能搬走的傢俱統統搬到了顧持鈞的公寓。其實這間屋子在我捐出化石和儀器後基本已經半空了,東西並不多,搬家工人往來了三趟就搬空了屋子。 我這才發現我家原來很大。和顧持鈞站在屋子中心,說話都有回音。顧持鈞從頭到尾都沒怎麼開口,面無表情。默默環顧四周,我順著他的視線往周圍望去,褐色地板白色牆壁,窗簾在風中獵獵作響。門口忽然一響。我回過頭,有風從門口吹來。恍惚中似乎看到父親背著大包小包,牽著我的手推門而入。現在回想起來,其實我和爸爸在家的時間是極少的。小的時候,整年都在外頭,七大洲五大洋,那麼多可看的風景……雖然外面的世界有趣又新奇,但在長久的奔波之後回到家,總那麼讓人愉悅,只需要在家中的沙發上坐下,煮上一壺熱茶慢條斯理地喝,一年的辛苦疲勞就不翼而飛。 眼睛忽然一酸,說不傷心是假的,但我不敢表露出來,怕顧持鈞不好受。自己難受無所謂,不能讓喜歡的人也受這份罪。他家境優越,從小到大都沒為錢發過愁,現在為了解約才動用了我家的房子,以他對我的維護,此時絕對比我更難過。錢之一事,沒遇到難題不說,遇到了才知道窘迫和無奈。 我推著他往外走,笑說:「好啦好啦,沒啥好看的,去會計事務所吧。」顧持鈞的資產都是專門的會計事務所打理,解約的事情他們一併負責。他應該是從瑞士回國就在準備解約,只是違約金數額實在太大,而他的各類資產也龐雜,準備各種文件都花了很久,且不說公司那邊可能還會刁難,結果拖延到了現在。 在會計事務所花了半天時間,終於把我家房子交割完畢。同時我才知道顧持鈞本不會被違約金逼到這個份兒上。他在電影圈的這些年,是賺了不少錢,但也捐出去了大概三分之一。比如我現在才知道,他原來還是一個著名慈善基金的長期捐款人,用於幫助患白血病的兒童。 離開的時候,顧持鈞一直不語,在電梯裡他抱著我,跟我額頭相抵,臉頰輕輕蹭著,氣氛異常纏綿。 沒想到的是,沒過兩天,林晉修就找到我,直接當著老師和同學的面,把正在佈置活動的我從階梯教室裡拎出去,磨著牙陰著臉說:「你發瘋了?那是你爸留給你的房子!」 好吧,我也沒指望瞞著他。「那曾經是我家的房子,現在是貴公司的財產了,」我輕鬆地微笑,「沒什麼大不了。」 「還裝?!」林晉修面如冰雪,「對你來說真的就是一套房子?是你的全部了!你以為你爸還給你剩下什麼?」 我要努力深呼吸才能按捺住心頭的情緒。「顧持鈞付出的遠比我多,我做的不值一提,」我靜了半晌,隨即輕輕搖頭,「總之,我絕對不能讓他一無所有,連個安身的地方都沒有,這樣才公平。我回去做事了。」 學院的校慶活動如期展開,金像獎頒獎典禮也如期召開。顧持鈞雖然已經解約,但提名出來的時候,他的合同還在電影公司,所以自然要出席金像獎頒獎典禮。我也覺得有始有終的收場才堪稱完美。 第二天是個美好的週末,我窩在客廳的沙發上,在電視上看了現場直播。直播的是MAX旗下的娛樂台,紅地毯、閃光燈,劇組輪番出場,我還看到了沈欽言。他所在的劇組的電影雖然還沒完全公映,但並不妨礙先做好先前的造勢工作。 《約法三章》作為壓軸劇組,最後才出現在紅地毯上,顧持鈞一身白色的禮服,英俊挺拔。顧持鈞之前跟我說過,這次的兩個獎項絕對落不到他的頭上,他去參加活動,不過是去履行在公司的最後一份義務罷了。 儀式很快開始,給他頒獎的是個著名的導演和上一屆的最佳編劇獎得主,兩個人的臺詞也相當有趣,一唱一和。「哎呀,今天晚上將會出現金像獎有史以來最大的驚喜之一。」 「本年度的最佳編劇獲獎者大家都很熟悉,他曾經是金像獎最年輕的影帝之一,在兩年前也曾經站在這個頒獎台,拿的是一個截然不同的獎,真是讓人佩服。」 「依我看,其他編劇一定恨死他,長得帥演技好已經夠幸運了,居然還跟他們搶飯碗。」 「我想大家已經猜到他是誰了。」偌大的劇場裡已經有人叫出了「顧持鈞」的名字。「對,《約法三章》,顧持鈞。讓我們有請這位集編劇、演員于一身的天才上臺領獎。」宣佈獲獎名單的那一刻,全場掌聲雷動。從提名開始,鏡頭大半時間都切在顧持鈞臉上,攝影還真是周到,給了特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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