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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他臉皮繃得緊緊的,仿佛我在逼他吃氰化物一樣或者說出一個讓他深受其害的秘密,此時我也顧不得了,目光灼灼盯著他,等他把後半句說出來。

  「圈子裡的傳言說,顧持鈞把你從林晉修手裡搶走了,林晉修極為震怒,封殺顧持鈞。顧持鈞氣極,隨後提出跟公司解約,但解約的時候被刁難……」我覺得自己在聽小說,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兩個人我都認識。什麼叫從林晉修手裡搶走我?我從來沒和林晉修越過那條底線,為什麼會被傳得如此不堪?那我成了什麼?

  手有點抖,我下意識去摸手機想問問兩個當事人。大腦一片空白,茫然之中我側過頭看到他的側臉,他垂著眼瞼沉默不語,那安安靜靜的模樣倒讓我靜下心來。

  「你打算怎麼辦?」沈欽言半晌後問。我推開車門下車,走出若干步才想起回頭看他,「謝謝你告訴我。」

  我從來不贊同宿命論,但一年之中往往有這樣的一天——365天裡,364天都過得異常平凡,唯獨有那麼一天充滿了濃濃的戲劇感,比任何故事都要精彩。

  我去了一趟圖書館,學校的圖書館有著幽深的走廊,牆外都是爬山虎,圖書館的每一扇窗戶都敞開著,只有靠近牆角的百葉窗半掩著。林晉修就在百葉窗下寫論文,他正在看書,脊背卻挺得筆直。畢竟,眼看著還有半年多就要畢業,他面臨繁重的論文。

  林晉修這個人就算有千萬不好,但他絕對是個優秀的學生。學習從來不含糊,尊敬師長,不論哪門課,分數在學院裡總是名列前茅,我還記得高中剛入校時他的那番演講,其中有多少真心話姑且不論,但有一句我印象頗深「你欺騙知識,知識總有一天會欺騙你」,我想這句應該是他那華麗的發言稿裡少數幾句靠譜的話。

  他事情雖然多,但我們還是每天都見面,有時幫我處理院慶辦公室裡的問題,有時叫我一起去吃飯。我是想著要跟他劃清界限的,所以答案往往是拒絕,但他並不介意,只說「我可以等」,這樣的謙遜的態度,簡直不像之前的他。

  「學長。」收回思緒,我輕輕叫他。林晉修抬頭看到是我,略微一頷首,放下了筆,倒是笑了,「你難得來找我啊,」

  說著抬腕看了看表,「都這個時間了,等我一下,陪我去吃點東西。」其實這個時間不上不下,晚飯太早,午飯又太晚。我沒有糾正他,也不做聲,抱著書走近他,等著他收拾好論文和筆記型電腦,一起離開圖書館。

  林晉修跟我並肩而行,「你最近是不是拒接你媽的電話?」

  「我不想跟她說話。」

  「你狠心起來真是厲害,」他搖頭,「你媽媽病了,今天跟我一起回去看看她?」

  我拒絕,「你家也不是沒醫生。我不去。」

  「臭脾氣又發作了,」林晉修顯然並不意外,「一副我媽對不起我才不要理她的樣子。就算世界上別人的活你都不聽,你至少應該給你媽媽一個解釋的機會。」

  「我不覺得有需要解釋的事情,我很清楚。」

  「一意孤行。」林晉修輕輕搖頭。

  我不再做聲,沒跟他做口頭之爭,反正已經鐵了心不去了。

  我根本不信我媽有什麼大病,看林晉修這種淡淡的神色,想必是個無傷大雅的小感冒之類。「我會把你的話帶到,只是,」林晉修看著我,「許真,你以為你還有幾個親人?」

  我並不需要他來提醒我,我比誰都更深刻地認識到這個事實。一直以來我的親人也只有爸爸一個人,我過得那麼幸福,生活那麼豐富,就像我爸爸懶得再婚,不需要另一個女人來填補他生命裡的空缺一樣,我也不需要母親的存在。

  她的出現,對我來說,是個尷尬大於感慨的存在,而我對她也是如此。我是她年輕時的錯誤,是妨礙她前途的絆腳石,她認回我,不過是年紀大了寂寞,希望找個女兒承歡膝下,可惜我不是她想的那種乖女兒。她的親人是另一群人另外一個圈子,跟我從來都沒什麼關係。現在,連林晉修都開始幫她說話為她著想了。

  他對這個繼母並無好感,我始終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他生母忌日的那天,我母親昏倒在片場,林伯父選擇去醫院探望我母親,他在大學公寓裡,把自己的房間砸得一塌糊塗。我母親收服人心的手段,可謂高明。

  我跟他一起去了餐廳,就我們兩個人。

  曾有一度,我們也經常坐在一起吃飯,那時候我對他小心翼翼提防,一頓飯吃得無比謹慎,而他自小家教極好,吃飯時話也不多,於是我們往往就這麼不言不語地吃完一頓飯。我記得他那時是個很挑食的人,胡蘿蔔洋蔥這類菜碰都不碰。我覺得他浪費食物,他於是就把不愛吃的菜挑出來,讓我幫著解決。

  我當時就想,他哪裡知道沒有食物的痛苦,我記得我和爸爸在南美的時候,車子在森林裡壞了,我們花了三天三夜徒步走出森林,那饑餓的痛苦我至今記憶猶新。但現在,他挑食的毛病倒是改了不少,只是挑食的那個換成了我。

  我最近胃口不好,吃不下什麼東西,只點了份水果粥。吃飯的時候,餐廳的電視播放著電視新聞,看MAX的台標,過一會兒又看到沈欽言的臉出現在大螢幕上,是他所在的劇組參加電視臺的訪談節日。他這幾個月頻頻出現在平面廣告上,又因為電影的緣故,積累了一定的知名度。年初時,我和沈欽言還是觀眾席上的陪襯,這次,他已經是主角了,他和主持人的互動倒是可以看出來,進退有度,風度翩翩。我說:「說起來沈欽言的事,我還欠你一句謝謝。」

  「許真,你應該知道,」他淡聲道,「我的觀點是,要麼不言謝,要麼就要付出行動。光是一句話未免太可笑了。」

  我噤聲,我能付出什麼行動?還不如趕緊閉嘴來得快。把視線挪回電視畫面上,沈欽言正在接受訪問,說了自己在片中的角色,一個深情的男人最後為了女主角而死亡,採訪的主持人則笑吟吟地就著這個問題展開,問他對女朋友有什麼要求。他顯然被問住了,支支吾吾搪塞了幾句,「並沒有太高的要求。」

  「比如說?」

  沈欽言略一遲疑,「開朗和善良。」

  這樣的答案完全不能讓伶牙俐齒的女主持人滿意,她笑了兩聲,「這樣可不好,太敷衍了啊。你的很多影迷都想知道,你偏愛什麼外貌的女孩?」

  他像是知道已經沒辦法再回避,終於開口,「眼睛好像會說話,會讓人願意付出一切去換取她的笑容……」

  說著嘴角一場,露出了笑容。我沒想到會在電視裡聽到這些話,本來就吃不下什麼,現在更是難受。茫茫然垂下頭,正在心神不屬的時候,我忽然聽到林晉修低沉的聲音,「說得倒是准。」

  「嗯?」他聲音不高,我半晌後才有所反應過來,抬起頭看坐在對面的他,未來得及看清他的樣子,卻看到他不知何時放下了餐具微微抬起了手臂,手掌虛虛貼著我的右臉頰,卻沒有真正觸碰到,隔了毫釐虛空,掌心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下我當真吃驚不小,下意識往後一躲,他定定看我一眼,面無表情收回了手臂。我心裡複雜得不堪忍受,放下了勺子。

  「你最近都吃不下什麼?」林晉修瞥我一跟,「臉色這麼差,遇到了什麼事情?」

  我欲言又止。「說吧,」他倒是難得的好脾氣,「找我什麼事?」

  我忍了忍,終於開口,「顧持鈞……」我總算知道什麼叫如鯁在喉,在林晉修面前談顧持鈞,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對我來說比登天還難,簡直難以啟口。

  林晉修看著我,「怎麼?」

  「我聽說他正在和電影公司解約。」我沉默了一會兒才說。

  「聽說?」

  「他沒親口告訴我。」隨即想起沈欽言那張憂鬱的臉,下意識朝螢幕上看過去。

  「沒告訴你?」他似有所悟,卻不是真的意外,倒有一種意料之內的篤定。

  我問他,「你知道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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