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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我憤憤地想,挖坑自己跳,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說的就是我。我怎麼就遇上了這麼一個油鹽不進的傢伙?

  我直了身子,跳開八丈遠。什麼亂七八糟的哥哥妹妹,老娘一輩子都不想跟你扯上什麼關係!真想穿越時空回到過去,給剛進高中的自個一個耳光:記住了,這輩子都別招惹姓林的!不管你是腦子抽風了進水了,都別招惹他!

  可惜,純粹空談。

  「今天躲了你明天還躲?想要不叫我哥哥,除非他們結不成婚。」林晉修的語氣聽不出什麼意思,我也懶得去深想。

  「那就勞煩您等一等了,這不是還沒結婚嗎?」我學著他的語氣,高深莫測地道來。

  話音一落,門輕輕被扣了三下,林晉修的秘書送了藥箱進來。我松了口氣。

  我踹掉高跟的小涼鞋,壓下裙子,一邊揉著腳踝,跟他伸出手:「把藥給我。」現在才發現,這鞋子虐我的腳真是夠狠。剛剛忙著跟林晉修打嘴仗,沒怎麼關注腳踝,現在才覺得疼。

  遲遲不見動靜,疑惑地抬起頭,林晉修在我面前單膝蹲下,藥箱放在旁邊的地上,他居然抬起頭說:「我幫你上藥。」

  我被嚇了一跳,但也就是一瞬間功夫就鎮定自若地笑著搖頭:「你哪裡知道這個?你知道這箱子裡的藥怎麼使用?我自己來。」他難得露出猶豫之色,可見我所料不差,他是真不知道。我不再理他,俯身拎起箱子放在茶几上,腿也沒風度的搭上茶几。那高跟的鞋子真是受罪,涼鞋的帶子嵌進腳背留下好深的一道痕。

  打開藥箱,異常齊全,林家的秘書個個都是人才。我找出藥瓶和繃帶,找到氯乙烷噴霧劑止了疼,動手塗抹藥,找到繃帶纏上。

  林晉修有一搭沒一搭跟我說話,「倒是熟練。」

  我頭也不抬,「你以為我跟我爸在野外考察的十幾年是怎麼過的?這點本事都沒有,早就該死了。」

  「是這麼回事。」

  忽然覺得脖子上一涼,低下頭,那串鑽石項鍊已經掛在我脖子上了,下墜的鑽石垂在胸口,好像夜空的星星。

  一時疏忽成千古恨。痛苦的求林晉修取下來,他不肯,我自己想解開又不得其門而入,只覺得那閃閃發光的銀環無懈可擊,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傻裡傻氣的弄壞了——怎麼陪?把我自己賣了來陪?

  「別一副牙疼的樣子,」林晉修懶得理我,一手扣住我的肩膀抓著我轉了個身,「果然如我所想,非常漂亮。」

  是的,我的確覺得這鑽石項鍊異常漂亮,但也就僅僅限於喜歡和欣賞,相較那只能短時間欣賞的美麗,我要花很長時間擔心這玩意在我手裡安不安全。想到這裡,難免神色急躁,動作毛糙,本來正拿著剪子剪繃帶,一不留神在手心裡戳出個小口子,還好,皮糙肉厚,沒出血。

  「你著什麼急?」林晉修皺眉,「今天晚上一過,我就把項鍊收回。」

  我大松了口氣,但還是隱隱不安。認識林晉修這麼久,他倒是從來不在我面前炫富。送我的禮物大都是不值錢的小玩意,比如那盆石竹。今天非要我戴這串鑽石項鍊,也不知這背後有什麼算計。林家是豪門,這條鑽石項鍊本身再貴重也不在他們眼裡;只怕其中有什麼含義,就像我媽要送我的那條藍寶石項鍊一樣寓意深刻,摸在手裡燙手,戴在脖子上烙脖子。

  這鑽石項鍊也就像某些人,美則美矣,可以欣賞,卻沒辦法擁有。

  我從來很有自知之明。

  有人在敲門,隨後紀小蕊的聲音響起來:「小真,你上完藥了沒有?」

  真是救我於水火。我迅速應了一聲,穿上鞋去應門。

  紀小蕊站在門外,原地跺著腳,表情有些急躁;我一推門,她定睛瞧了瞧我的脖子,驚呼了一聲,「這項鍊哪裡來的?」說完她就噤了聲,猜到了。

  林晉修施施然走到我身後,幫我理了理裙子,又跟紀小蕊點了個頭,牽著我的手走到了宴會廳。剛一出去,林晉修就被人叫住寒暄,我得了兩分鐘的空,想問紀小蕊知不知道這項鍊的來歷,她卻連珠炮似地問我。

  「你和林二公子怎麼在休息室呆了那麼久?」她瞪著眼睛看我,「顧先生等得都要瘋了,讓我來叫你。」

  顧持鈞三個字刺激得我心頭一縮,視線在大廳裡打轉,真看到顧持鈞,面帶微笑和某頂級製片人寒暄。哪裡像瘋了?真是好演技。

  於是恍惚地回了一句:「我們在吵架。」

  她匪夷所思,想必是不知道有人敢和林晉修吵架。我沒作聲,不知道怎麼跟紀小蕊解釋也沒法解釋我們這些年的恩怨,都是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破事兒,提都不想提。

  紀小蕊眼神複雜,「新年時,在車上你說不切實際太華麗的物件,就是林二公子?」能把我一句無心的話記到現在,也虧的是紀小蕊。看我沒回答,她看一看我的項鍊,自顧自地笑了一聲,「我說,小真,你到底在外面欠了多少情債?」

  第十八章

  我記得只和林晉修在休息室呆了十幾分鐘,再出來時,驀然發覺全場大多數人五體投地那樣膜拜我脖子上的鑽石項鍊。

  林伯父和林晉陽看到了項鍊,沒作聲,是一切盡在意料中的表情;我母親瞥了項鍊一眼,輕輕皺起了眉。至於其他客人,羡慕、驚訝凡此種種,不一而足。看項鍊的人越多,我心情越糟。我自認為是個低調的人,從不愛出風頭,於是越被眾人膜拜越難受,脖子疼,要窒息了,自覺脖子壓著的不是璀璨的鑽石,而是能逼得我喘不過來氣的事物。

  有人無比恭敬地跟我和林晉修寒暄:恭喜恭喜。

  喜個屁。不明的火從肚子裡升起來。

  再一次落入了林晉修的彀中。

  他果真是又在想新主意,要坑死我。不,我已經被他坑死了。只可憐我這個不明真相的群眾,茫茫然被林晉修再次捲入這出難看的恩怨大戲裡去,僅僅是因為我是梁婉汀的女兒?他不會不知道,我跟這個媽媽之前的二十一年毫無交集。

  真是一個讓人笑不出來的冷笑話。

  抬頭看去,廚師正在切蛋糕倒香檳,全場氣氛十分喜慶。

  音樂響起,我媽媽和林伯父跳起一隻很慢很慢的舞曲。

  他們兩個人的衣服是經過精心搭配的,也各自做了很得體的修飾,看上去非常年輕,仿佛三四十歲出頭的中年人。細心觀察,就能發現他們偶爾對視時,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溫存的笑意。

  我想,我母親再如何厲害如何傳奇,不過也是個普通女人,一個人過了二十多年,不論事業上如何成功,自然願意找位可靠的伴侶過完下半生。

  我沉著眼神盯著他們看了許久,依稀覺得頭痛欲裂。

  現在的感覺很糟,很不好。像是與人對弈,棋盤上的王后被逼到了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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