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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牆上的大掛鐘顯示七點整。一幕大戲裡,主角往往最後登場的,而我母親和那位林先生看來都是守時的人,想必不會讓人久等。

  一道雷電劈開我的頭,的確出了岔子。

  我的第一個念頭是跑,第二個念頭是快點逃,第三個念頭是不要命的逃跑。情勢緊急得都沒去想昨晚林晉修的奇怪態度後的潛臺詞。

  回頭找沈欽言,沒看到人,恰好對上顧持鈞的視線,一秒或者是兩秒。雖然只是短短的目光交匯,可我卻沒出息倉皇失措,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

  我看到他唇角一壓,沒像其他人那樣朝入口趨近一見林家父子,反其道而行之,朝我走過來。

  「好久不見。」顧持鈞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偏低而溫潤。

  是的是的,我們確實很久沒有見面,雖然一直都有電話聯繫,但電話總比不上面對面的交談來得直接。我有很多話想跟他說比如你媽媽的身體情況比如這幾個月你辛苦了,但這些對話絕對沒辦法在現在聊。可我是怎麼搞的,腳步居然邁不了,好像他的話是強力黏貼劑,把我活生生地定在這個狹小的空間。

  「顧先生。」我定定神。

  他負手而立,微微低著頭盯了我半晌,「怎麼躲在這裡,不過來跟我招呼?」

  完全被他光輝燦爛的外表迷昏了頭,哪裡還想得起過去招呼。

  「我剛剛看到你了,一瞬間真的沒有認出你,」顧持鈞笑意加深,好像要從眼睛裡溜出來,「非常漂亮。」

  我繃得緊張的神經松下去一快,我今天的打扮,他一時沒認出也是情有可原。我對他輕聲道:「恭喜,《約法三章》真是一部好電影。」

  「你喜歡嗎?」

  「當然。」

  顧持鈞微笑:「那就好。」

  我連忙問:「你媽媽身體怎麼樣了?」

  「出院了,」顧持鈞說,「所以我才回國。」

  我理解地點頭。

  「你的明信片和畢業禮物……也收到了,」我說,「謝謝你。」

  不知道他是以怎麼樣的心情寄出給我的禮物。他那時候應該還在照顧他生病的母親吧。

  顧持鈞看著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但我不怎麼想聽所謂的『感謝』。換一句。」

  我都快被他氣到了。換一句說得容易,我現在哪有時間跟他說別的……

  人在緊張的時候注意力會高度集中,聽力也格外敏銳。

  我瞄到入口處的人群有些鬆懈的跡象,心裡更緊張了,一隻眼睛去瞄沈欽言,一隻眼睛盯著出口。跟林晉修不對盤的那幾年,我養成了隨時自我安慰的精神和極其謹慎的習慣,前者或許不是什麼優良品質,後者卻大有裨益——不論做什麼,都留有後手。剛剛跟紀小蕊發脾氣的時候,就已經準確地捕捉到了偌大一個宴會廳旁的兩扇小門。

  終於看到沈欽言到正在跟一個漂亮年輕的女人交談。和他沉靜的眉眼相反,對方滿臉興奮。我跟他一個點頭,他匆匆朝我走來。我別過臉匆匆看著顧持鈞,「我有點事兒先走一步。」

  顧持鈞神色不佳:「現在?」

  人群好像朝我這邊移過來,我緊張得額頭出汗,再不走可真是走不了了。

  扯了剛走到我身邊的沈欽言一把,火急火燎地跟顧持鈞扔下一句「我我我一會打電話給你你等我……」,轉身踩著高跟鞋就開跑。沈欽言會意,一言不發跟在我身邊大步流星。

  心裡越發怵越容易做錯,高跟鞋跟一歪,右腳一崴。我清晰地聽到腳踝處骨頭錯位,發出的「哢嚓」聲響,肌肉「吧嗒」一聲被拉長。疼痛有如高速子彈,直襲大腦心臟,冷汗一瞬間侵襲全身。右腿再也使不上力,眼看就要單膝跪地,沈欽言眼疾手快,一把扶起我才讓我倖免在大庭廣眾之下摔倒。

  腳踝處鑽心的疼,但我從來輕傷不下火線。沈欽言蹲下去看我的腳踝,拽著他的胳膊拉他起來,「沒事沒事,先離開再——」

  話還沒說完,陰惻惻的聲音從我後方傳來。「想跑?」

  我渾身打了個突,十指陷進掌心。

  完了,這下子真完了。

  平了平呼吸轉過頭,看到了許多人。

  比如我母親的手挽在林伯父胳膊上,他們盛裝、詫異且蹙著眉心;林家兩位公子緊隨其後,白色的禮服筆挺,十分英挺——其中一個我認識很多年的臉上表情十分微妙。

  林家父子的身份決定,他們所到之處氣場當真不同,我能察覺到全場所有人對林家父子頂禮膜拜的視線,簡直敬若神明。

  但這些人到底也是圈子裡混的,不好意思太過圍觀,分寸到底還是有——只是紛紛駐了足,離得遠的近的,都端著酒杯駐足觀看好戲。

  沈欽言被我拽得從地上站起來,環顧四周,不做聲地垂手而立。顧持鈞是個例外,他的臉色……我根本不敢細看,依稀覺得那目光就像是冰雪朔風撲面而來。

  腳下「哢嚓」的聲音還在耳邊,內心卻無所適從。

  「跑什麼?」林晉修跨出一步,氣定神閑走到我面前,忽然單膝蹲下,握住我的腳踝低頭看我的腳,「腳崴了還要跑?你怎麼不再給我丟人一點?」

  話裡的親昵和關切不是聾子都聽得分明。我想我的臉色一定是慘白色。難怪昨天晚上他沒強求我今天跟他一起參加什麼宴會,根本是早就知道我也會在場,特地等著此時出現,來個仇人狹路相逢的好戲呢。兜兜轉轉這麼多年,居然要跟林晉修成了一家人,不是命運鬼斧神工的安排,又是什麼?

  「我沒跑,拿塊蛋糕而已,怕晚了就沒有了。你起來。」我裝淡定。

  他站起來,一把撈起我的手臂,手再滑下牽住我的手。

  這親昵的動作讓我渾身都不舒服,我表情平靜,猛一下抽回手。一愣,第一下居然沒抽出來;暗暗咬牙,手腕大力用勁,甚至還掐了一把林晉修的手腕,終於得到自己左手的自主權。這暗地裡的角力不過是轉瞬之間。

  「這麼喜歡吃蛋糕?」林晉修沒再執意跟我拉拉扯扯,舉手招來餐台後的廚師,「這裡的蛋糕,所有的都再做一份,宴會後送給這位許真小姐。」

  「是。」

  我臉頓時紫了。不提蛋糕還好,一提起來想起昨晚在林晉修家那頓讓人記住一輩子的晚飯,隨後想起險些被撐死的可怕瞬間……

  死林晉修!

  略一定神,母親和林伯父已經走到我們面前,林晉修跟他們招呼,又輕描淡寫道:「梁阿姨不用再介紹了,小真昨天就去過我家了。」

  我垂下頭,唯唯諾諾地叫:「林伯父,林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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