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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心裡打了一個突,謹慎地看著他。

  「學長,你看,我們都不是高中生了……再說這種話,很沒意思的。」

  我發自肺腑、誠摯的建議,希望我們之間的默契還在,也希望他懂我的意思。高中磨練下來,那些痛苦經歷使我變得小心謹慎,所以說年紀大了膽子就越小,我覺得這句話頗有道理。畢竟,勇氣常常是盲目的,因為它沒有看見隱伏在暗中的危險與困難。

  林晉修笑了一笑,把手中的書卷起來,在我腦袋上輕輕一拍。

  我於是知道,這事情就此揭過。

  我隨後去了醫院。

  我原以為母親住院這事捂得很嚴密,但出去買了份報紙才知道這事已經傳傳開,「導演為拍戲嘔心瀝血」的字樣看得人觸目驚心。記者潛伏在各處,還有人上來跟我搭話,簡直不堪其擾。我只好把自己偽裝成不明真相的路人甲,潛伏進醫院。

  母親的病並無大礙,照顧她的人很多,輪不到我。我不想空手出現,又買了束鮮花。

  紀小蕊看著我直嘆息:百合,又是百合。康乃馨多好。

  我尷尬地賠笑,進退兩難。

  母親掃了我們一眼,也不知道是在看我還是紀小蕊,「這花插在瓶裡,其他花都拿出去扔了。」

  紀小蕊抿嘴一笑,依言而行。

  就在我們說話的幾分鐘,又有人送了花來。我大致掃了一眼,這些其他花大都是影視圈的人送來的,劇組的成員,其他導演,跟我母親合作過的演員……這病房裡鮮花禮物太多了,我那束花似乎有點不成體統,但她更願意把我送來的花放在醒目的位置。所以我猜,母親對我也不是不重視的。

  她在生病的時候依然是導演,也不可能真正閑下來,電話來往很多,她不高興就蹙起眉心。人在病時脾氣往往比平時更尖銳,雖然我看得出她努力在抑制情緒。但被控制在醫院讓她情緒比平時更暴躁。

  紀小蕊就很能察覺她的細微情緒,往往在她開口之前就能察覺心意。這個圈子裡,隨便一個小明星都有好幾個助理,導演的助理三五個都不奇怪,但我母親身邊,一直都是紀小蕊一個人。

  我存心打趣,「小蕊姐你乾脆給我媽當女兒好了。我靠邊站比較好……」

  紀小蕊臉色一變,「小真你開什麼玩笑?」聲音有點變調,仿佛我說了什麼可怕的事。

  母親斜靠著床頭,伸手關了電視的遙控,說話時聲音沒什麼熱度。

  「不一樣。我每個月都會付小蕊工資。」

  我心道,也差不多一樣,她給紀小蕊工資,給我錢交學費了。

  說起學費我又想起另一件事,磨磨蹭蹭坐到了床沿。紀小蕊察言觀色,知趣退了出去。

  單獨跟母親相處總是讓我緊張,我下意識咽了咽口水,跟她說起那筆錢的事情。

  「媽媽,你給我交學費的那筆錢實在太多了,」我說,「我拿著真的很不安,也想很久了……打算還給你……」

  原以為她會生氣,結果她只是用精疲力竭的眼神掃我一眼。剛剛打電話吩咐劇組的精神頭不翼而飛。她真的太累了,連平時的肅然表情都不願意或者說無力表現出來。

  「許真,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

  「我知道。」

  我倒是從沒懷疑過這件事情。她當然是我生母,這點不需要DNA來證明,只需要看我們這兩張臉就有答案了——基因的奇妙之處就在於此。

  「我當年拋下你,是不得已的。」母親說,聲音低得近乎沙啞。

  我面帶微笑表示理解。

  每個人都以為,我是因為自己被母親拋下而心懷怨恨,但我本人卻不這麼想。

  說實話我很慶倖她扔下我。她是個事業心這麼強的女人,如果我跟著她生活,恐怕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她幾次,接觸的大都也是娛樂圈的浮華,性格也絕不會是今天這樣,大抵已經變成驕傲又不知好歹的人了。

  但跟著我爸就不一樣了,我爸教給我太多知識,帶我去了世界上的每個角落,他教給我怎麼為人處世,教給我認真謹慎的學習精神,他塑造了我的性格,別的不說,只是他那麼狂熱的愛著自己的研究,卻從來沒有拋下我一天。

  我幫她緊了緊被子,又握住她的手。

  「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意氣用事,做過許多蠢事,」母親停了一會,「但生下你,大概是所有事中最不後悔的。」

  我心裡一個哆嗦,她那麼虛弱的跟我說她多麼重視我,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實在太小心眼,說錯話了。

  我想了想,找了個折中的法子,「媽媽,我用你的那筆錢去投資,怎麼樣?如果賺了的話,我就把本金還給你。」

  她歎了口氣,「嗯」了一聲,臉上有依稀的倦色。以為她要休息,結果她吩咐我把劇本拿來,真是一有時間都在想著她的電影。

  劇本就擱在床頭的櫃子裡,我掃了一眼,當即一愣。不論是裝幀還是封面上的名字,和我在母親的酒店房間、片場看到的劇本完全不一樣。

  「啊,這是……」

  我眼睛炯炯有神地睜圓了,表情也扭曲了。手指戳戳點點著封面上的「顧持鈞」三個字,也不知道是因為真的想戳這幾個字還是因為震驚得手發抖,

  「我之前看到的劇本,上面寫的是你的名字啊!怎麼這個是顧持鈞的名字?」

  「你之前看到的,是導演劇本,上面寫導演的名字,」母親說,「現在拿著的,是電影的文學劇本,寫編劇的名字。」

  我大腦使勁的轉啊轉,「這麼說,他是《約法三章》的編劇?」

  母親表示了同意。

  我醍醐灌頂。想起昨天我跟他坐在這棟樓的屋頂上,我們都靠著長椅,他說「我年輕的時候喜歡寫劇本」這事兒。我以為他是當做茶餘飯後的的談資講給我聽,沒想到他就是真的深藏不露。

  「媽媽,他跟我說,最初找到您是希望你拍他的劇本?但你說對他的劇本沒興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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