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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我一怔,連忙壓低了聲音,吃了火藥般跟沈欽言急匆匆道:「抱歉,我有急事,一會再打給你。」

  他「啊」了一聲,「好的。」

  那車太招風了,我想不認識都不可能。我下意識尋找可以躲避的地方,光速鑽進飯店大門後陰影中,做賊一樣堅定地躲在門後不出來,引得前臺的兩位元服務生面面相覷,我急得跳腳,連連跟他們比「噓」的手勢。我想我的樣子實在是對不起這家會所的品味。

  好在他們沒有叫我出來的打算,我這才松了口氣,隔著門縫看出去,果不其然看到林晉修風度翩翩地從車上下來,而另一扇車門中走出來的年輕女人,我居然認識,是我學姐肖菲。在學院裡,肖菲工作上一直是林晉修的左膀右臂,兩個人一起出來吃頓飯也不稀奇。

  我微微蹙著眉心,把自己往門後再縮了縮。

  車童把林晉修的車子開走,他和肖菲兩人並肩上了臺階,恰好和大門處等車的顧持鈞來了個正面相遇。於是我詫異地看到,顧持鈞和林晉修並不是擦肩而過,在短暫地招呼之後,兩人隨即交談起來——我縮在門縫裡想,他們居然認識?

  隔得有段距離,我聽不清他們的交談內容,只見三言兩語後,林晉修把肖菲介紹給顧持鈞,肖菲本就春色無邊的臉上更添了一絲喜色。這期間顧持鈞回頭了一次,我知道他大概在尋找我的下落,但我絕對不想在此時此地跟林晉修來個狹路相逢,咬著牙拒不出現。

  三人的交談維持了大約兩分鐘,作為寒暄的話似乎有點偏長。我轉念想到,以林晉修的家庭背景,認識幾個明星完全不足為怪。

  忍不住沾沾自喜:還好我英明神武地躲起來了。

  好容易看到林晉修和肖菲上了樓,身影沒入拐角後,我這才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從門後閃了出去,若無其事地跟顧持鈞打了個招呼。

  「我剛剛去了衛生間,顧先生,讓你久等了。」

  「沒關係,」顧持鈞拉開車門請我上車,「我也和認識的人聊了幾句。」

  我存心說笑,「是你的朋友?」

  「這倒不是,」他沒細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顧持鈞在市內有套房子,每次跟我打完球吃了飯後都過了晚上九、甚至十點鐘——我們的晚飯時間總是特別特別長,一頓飯幾乎完全是在說話中度過的,我跟他說我早年和父親在外的見聞,說學校的同學、老師,甚至侃侃而談我正在進行的論文內容——因為聊得太晚,從市中心回海景酒店又太耗時,他就乾脆住在市內。

  我其實並不願意他送我,但他堅持己見,我也一如既往地跟他道謝。

  「謝謝你,顧先生。」

  他本來已經要去拉開車門,聽到這話忽然停住了動作。他站在庭院裡的木槿下,四周響起繚繞。顧持鈞起初沒有說話,用那最全世界的最漂亮的鳳眼看著我,連名帶姓地叫我的名字。我看到銀河的星火落到他的眼中,竟然有些恍惚。

  「許真,」他嗓音那麼溫潤,「我一直覺得你太見外,以後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啊?」

  「名字或者姓名,隨便你叫。」

  等到反應過來他說什麼,我駭笑,連連擺手。

  「不,不。我怎麼能叫你名字,我不能叫你名字。」

  「為什麼?」他笑了笑。

  緊張會逼出人的急智,我略微一喘,又逼出來一句話,「你比我大了不少,又是我媽媽的好友,說起來,也算是我的長輩了。我叫你一聲叔叔都不過分的,直接叫你的名字,這也太不符規矩了。」

  雖然我們現在很熟悉了,但說這話還是不太妥當。果然,我看到顧持鈞眼睛中的笑意瞬間被銳利所取代,那情緒絕對不是愉快。

  「許真,你在提醒我的年齡問題上真是毫不客氣,」他唇角眉梢揚起來,似笑非笑地,帶著點不可琢磨的情緒,「我的的確確、已經是個大叔了。」

  他半年前過了三十一歲生日,是已過而立之年的男人。雖然他的氣質和風度絕不是個二十歲的毛頭小夥子可以具備的,但他的外表依然年輕,眼角眉梢幾乎都沒有紋路,隨便笑一笑就可以迷死一條街的所有女人和大部分男人。我把他的輩分抬高,形容得好像個老頭子一樣,他必定不會太愉快。

  「……啊,顧先生,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他神色就像大海一樣,看不出什麼情緒,但也沒再強求。

  「當然,叔叔就不必叫了。其他的,隨你。」

  我松了口氣。

  到底是宰相肚裡能撐船,氣量夠大,被我如此形容,依然從容不失。

  回去的一路我們說話不多,他對開車這種事兒依然沒熟悉起來,車子如蝸牛般緩慢挪動。我腦海裡也不停翻滾著「我十三歲時第一次開車也比你的速度快」「不知道跟自行車比誰勝誰負」「把可以飆到三百的車子開到三十也是一種難得的才能」之類的吐槽,等到這些話語就要被我的體溫煮開,從我嘴裡蹦出去的一瞬,我終於看到校門遙遙在望。

  當下真是松了口氣。

  我抓起書包,揚起笑臉跟他道了謝,這才下了車。

  顧持鈞對我跟頷首示意,如往常一樣道了句「慢走」。

  校園裡人來人往,這才是我熟悉的世界。我深吸一口氣,站在門裡再回頭,顧持鈞的車子再次湧入了車水馬龍之中。

  我挪動著腳步朝宿舍走,也許,這段時間,我跟顧持鈞接觸得太多了,關係太親密了,親密到模糊了一些距離。

  回到宿舍,我跟沈欽言掛了個電話,想跟他解釋繼續剛剛掛掉電話的話題。

  但過了很久他也沒接電話,我就不再打電話了。我跟他一周至少四天都可以見面,不急。第二天到曼羅時,才從舒冰那裡知道他生了感冒,發燒咳嗽,請假在家。跟別的行業不同,餐飲行業是肯定不能帶病工作。

  打電話給他時,發現他似乎病得不輕,說話時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跟我交談的一兩分鐘內起碼咳嗽了五次,還帶著破音。問到他吃藥了沒有,他也只是模棱兩可的回答「吃了點」。

  「把你的地址給我,我明天輪休,下了課就來看你。」

  他連連說:「不用了,小感冒,一兩天就會就好的。」

  二十歲的年輕男人年輕氣盛,最喜歡逞強,能挑五十斤要說成一百斤,只能吃兩碗非要撐下去四碗,生病了也要裝沒病,他肯定也不例外。我沒跟他爭辯,直接掏出殺手鐧:「你不給我地址的話,我就直接問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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