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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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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油田更像是意外,我爸完全不覺得這是他人生中的一個大成就,只不過是研究之外的發現。有一部科幻電影《天外來客》,不知道顧先生你看過沒有,故事裡的外星人到了地球,第一個要見的,就是地球上最出色的古生物學家。我爸和劇中人就有相似處——只關心自己的研究,完全心無旁騖。」 顧持鈞表示同意:「曾經看過。那是柳彥導演早期的作品,我幾年前跟他合作過。」 「啊,是的,是有這事兒。」我不好意思,自覺班門弄斧。 「你父親這一生,能從事自己熱愛的事業,就是莫大的幸福了吧。」 他這話完全說到我心坎裡去了,我容光煥發,連連點頭。 爸爸病危到去世的那段日子,我始終難以接受,唯一能夠進行自我安慰的,是他這一生沒有留下遺憾,他甚至微笑著上了手術臺。 四周安靜得讓人舒適,大理石地板光鑒可人,我們走馬觀花路過一個個櫥窗,只有化石安靜地聆聽著我們的聲音。 我輕輕呼出一口氣,「話雖如此,但有時候我還是覺得,爸爸這一生還是有很多遺憾。」 「比如?」 「各種各樣吧。」 顧持鈞頓了頓,「你和你父親,一直都只有你們?」 「是的。」 他若有所思,「那你父親在研究工作之外,獨自撫養你,很辛苦。」 「我大了一點的時候,也勸過他再婚,但他完全沒有興趣。他說事不過三,這輩子不能結三次婚吧,再說他已經有我了,」我告訴顧持鈞,「畢竟,我媽媽已經是我爸爸的再婚了。」 顧持鈞驟然一怔,驚訝根本沒藏,「是嗎?這我倒是沒想到。」 「我爸爸比我媽媽年長很多歲,他在此之前也結過一次婚的,」我隨口說,「他的第一任妻子是我媽媽的堂姐還是表姐……噢,堂姐,因為也姓梁,我想想,她叫梁婉靈。我應該稱呼她一聲姨媽的。」 顧持鈞的吃驚程度比剛剛更甚,但下一秒就恢復了鎮定,「我真的完全沒想到。」他在我面前從來都是頂級巨星的風度,難得看到他吃驚得變色,我轉過臉去,有種微妙而複雜的感受。 我繼續說,「我爸爸兩次婚姻的時間都非常短暫,維持不到一年。」 平心而論,有時我覺得我爸爸沒有什麼結婚的運氣。梁婉靈是我爸爸的同學,兩人情投意合,同樣研究古生物,可惜實在運氣不佳,結婚不到一年,她就在一次登山事故中意外身亡;然後爸爸鰥居了十餘年,又跟第一任妻子的堂妹——我母親結了婚。這次婚姻同樣叫人覺得沉悶。那時候我爸爸已經四十歲出頭了,每天研究古生物學,活得像六十歲的人。我母親是個二十歲的姑娘,正在電影學院念書,又美麗又有能力,能適應我爸的書齋生活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實際上,他們倆能結婚這事本來就讓人覺得蹊蹺了。 顧持鈞雙手插在大衣兜裡,視線在我身上一停,我假裝沒看到他視線中的深意。 「想要進入演藝圈的人怎麼能帶著個孩子呢?我媽媽生我那時不過二十出頭,比我現在還小一點兒,」我說,「我媽媽就把我留給我爸爸啦,然後一個人闖蕩江湖去了。接下來的事情我不甚瞭解,不過,顧先生你比我更清楚吧。」 顧持鈞沒正面有回答我,微微一笑的同時轉了視線,只說:「你母親是非常出色的導演。」 我無比承認這個觀點。 第六章 一線之距 自然博物館足夠大,我領著顧持鈞裡裡外外地參觀,慢慢閒聊,一個下午的時間呼嘯而過。顧持鈞實在是一個極佳的談話物件,跟他呆在一起,時間流失得好像指尖的沙漏,下意識抬頭看向牆上的大鐘,才知道已經快到閉館的時間,倒是吃了一驚。 顧持鈞到是一副意料中的樣子,轉頭看我,表示我晚上沒有別的安排的話,就一起吃晚飯。 我的確沒有別的安排,爽快地答應下來,收拾了東西換了衣服跟他一起離開博物館。 顧持鈞上車後取下了那副嚇人的黑框眼鏡,露出了那雙湛然的眼睛,再側過頭看我,「你想去什麼地方吃飯?」 我想了一想,「只要不是義大利菜,別的都可以。」 「打工時吃得太多?」他忍俊不禁,「那我定地方了。把安全帶系上。」 我依言而行。再次抬起頭時,車子迎著秋日的夕陽慢慢駛出,他放下了擋光板,逼人的光線褪去了不少。 顧持鈞開車很慢且非常謹慎,連笨重的大貨車都可以趾高氣昂地超過我們。在我說出任何話之前,他主動解釋:「我很久沒開過車了,小心點好。」 他這樣級別的明星,出入自然有助理經紀人開車。我擺擺手表示不介意,口氣溫和綿軟得自己都難以置信,「又不趕時間,沒關係的。」 他「嗯」了一聲,專心致志用蹩腳的開車技術對付那輛車,不再說話。 我用眼角餘光不動聲色地打量他。車窗緊閉,我和他呼吸著同一片空氣,這個事實讓我心裡的那種不真實感猶如漣漪一圈一圈的擴大,變成一個夢境般的肥皂泡沫,把我包裹起來。在我最癡迷顧持鈞的那幾年,也從來沒有做過這樣華麗的夢——他開車載著我賓士在寬闊筆直直達藍天的大道上,我們的說笑聲溢滿小小的車廂,幸福就像剛剛釀好的蜂蜜一樣,又香又甜,好像可以溢出來。 顧持鈞帶我去的是市中心的一家會員制餐廳,餐廳安靜而舒適,為了保護名人的隱私做得十足十周全,沒有會員卡你連大門都進不去。 顧持鈞顯然是這裡的常客,剛一進門,戴著領結、一身黑色的侍者就稱呼他「顧先生」;那些侍者像影子一樣,走路都沒有聲音,領著我們穿過一個種植著木槿樹的庭院,最後進入了有著小橋流水的小廳。 我現在好歹也算半個餐飲行業從業人員,只看地板光鑒程度就知道這餐廳和我就職的曼羅一樣,絕對是那種貴得殺人不償命的。在這種地方吃飯,完全是吃環境,不要指望味道。 只是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他就給了我答案,異常堅定的四個字:「我想試試。」 我隨便點了一份套餐,跟他道謝,「顧先生,讓你這麼破費,真是不好意思。」 他說:「不用客氣,因為你,我渡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下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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