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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坐下之前,陳子嘉就用不動聲色的目光沈思錄打量了一番;再伸出手去,用禮貌而絕不疏遠的語氣說:「沈小姐你好,聽阿措提起你很多次。」

  沈思錄瞥一眼蘇措,跟他一握手。

  愉快的笑了兩聲,蘇措抿著嘴角,說:「你跟我半斤八兩啊。我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也這麼吃驚。」

  沈思錄也挑眉,回看她:「想當年——」然後想起這裡不止她們二人,於是緘口不言。

  蘇措忍不住笑得更開心,想說什麼的時候聽到陳子嘉在問:「吃晚飯了沒有?」

  「沒有,我一下班就過來了。思錄,跟我們一起去吃飯。」

  沈思錄指了指牆上的鐘,遺憾的搖頭:「晚上我有事情,怎麼說都是來出差的,身不由己啊。你們婚禮是哪天?」

  蘇措說了日期,沈思錄當即答應:「沒問題,前一天下午我給你電話。」

  看著她消失在電梯裡,兩人也離開酒店。四周華燈初上,陳子嘉一邊拿著車鑰匙,一邊用種不置可否的語氣說:「看得出來,你們還是有芥蒂。」

  「那是難免,這都多少年不見了,」蘇措說,「去一趟超市吧,我要去買點東西。」

  晚上,超市里人多得很,熙熙攘攘的。陳子嘉推著購物車,蘇措挽著他的手臂,漫不經心的往車裡放東西。

  「高中的時候,我們開過玩笑,誰後結婚誰就當對方的伴娘。」蘇措歎氣,「可是這麼些年下來,她還沒有結婚。」

  「她為什麼沒有結婚?」陳子嘉側頭。

  蘇措輕聲說:「還用問麼?」說著她拿了一大串荔枝放到購物車裡,才說:「她沒有我的運氣好。她沒有遇到一個可以讓她忘記以前的人。我遇到了。」

  陳子嘉心滿意足,帶著一臉理所應當的表情湊過去,蘇措頓時知道他要幹什麼,推開他的時候緊張的環顧一圈周圍。陳子嘉本就是要嚇她,此時見到目的達到,笑著牽住她的手。

  其實從婚禮的前三天他們就忙起來,蘇家的親戚大都也來了,一時也是千頭萬緒。好在應晨已經把他們的住處都安排得妥妥貼貼。哪怕如此,那兩天各類的大小事還是接踵而來。蘇措本來已經跟單位請了假,可是在婚禮的前一天下午的時候還是被臨時叫回去上班。實驗室一台剛剛引進的貴重分析儀器出了問題,偏偏這台儀器又著急要用,她加班加點的晚上忙到半夜,回到家睡了不到五個小時,一大早又不得不痛苦的起床準備。

  蘇措困的要命,化妝的時候昏昏欲睡。應晨很有經驗的安慰她:「都是這樣,今天熬過去了就好了。」

  蘇措努力睜開眼睛:「你們當時呢?」

  「累是真累,但更多的,是幸福。」應晨聲音陡然柔和下來。

  沈思錄也在一旁讓化妝師在臉上塗抹,她神情若有所思。應晨起身離開後,四周也無旁人,她才看向蘇措,問她:「昨晚我看到客人名單,真是嚇了一跳。」

  蘇措歎氣:「習慣了就好了。因為除了他,我沒別人好嫁了。」

  沈思錄表情深遠,說:「你沒嫁錯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你老公是真的很愛你。他這樣的人,沒有人會不動心。就算是你——」

  「謝謝你。」蘇措擁抱她,感動的說,「你這番話對我意義重大。」

  妝化完了,又換上雪白的婚紗,蘇措看了看鏡子,發現自己還不算難看。化妝師她推到門外,炫耀一樣的叫「新娘子出來了」,話音一落,蘇措驚訝的發現外面房間裡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半晌沒人說話。她一眨眼,把救助的目光轉向正在跟蘇智講話的陳子嘉身上。

  可惜陳子嘉也在出神,同樣是很久後才想起走過來。他榮光煥發,穿著一身一看就出自的名家手筆的白色禮服。蘇措從未見到過他穿禮服,一時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渾然忘記該做什麼。陳子嘉大步走過來,在她耳邊輕聲說:「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我算是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傾國傾城了。」

  蘇措臉一紅,她微微抬著頭,看著他。他頭髮梳得一絲不亂,眸子裡倒映出她的身影,清晰的笑容真切的不得了。蘇措本來想伸手去摸撫他的臉,手伸出去,中途一變方向,轉而整了整他本來就無可挑剔的禮服。陳子嘉一把牽起蘇措的手往自己懷裡一帶,難得的是這個時候還不忘記對在場的諸人露出個抱歉的笑容:「現在她是我的了。」

  這一幕落到房間另一頭的蘇智和應晨眼裡,兩人都微笑起來。應晨若有所思的一笑:「你說,他們的孩子得多聰明漂亮。」

  蘇智側頭看她:「我們也不差的。」

  應晨聲音忽然低下去,歎口氣說:「是我任性。」

  「我也有錯。」蘇智搖頭。

  房間裡那麼溫馨的氣氛使得兩人相視笑了。

  雖然已經拿過結婚證,但是婚禮給人的感覺更像正式結婚;就像一件事情,告訴世人之後才有了普遍的意義,眾目睽睽之下,每個人都是這個時刻的見證。婚禮的主婚人是陳子嘉父親的一個朋友,極德高望重,說出的話,字字句句都是金石之音。

  兩人先給雙方的父母敬酒。蘇措看著面前早就不再年輕的父母,一鞠躬到底:「爸媽,這麼些年,謝謝。」說完才發現自己眼眶發酸。

  蘇父握住她的手,鄭重的遞給陳子嘉;陳子嘉亦然,露出從未有過的嚴肅表情,一字一句的承諾:「我會照顧她一生一世。」

  那天的熱鬧兩人到後來已經記不得那麼多,因為兩人實在都喝了不少的酒,反正當時的情景攝影機和相機都非常忠實記錄了下來。蘇措想,大概以後老了還可以把這些光碟找出來,看看年輕時候的風華正茂和那種幸福吧。

  那日兩人醉得厲害,回家是不可能的了,就回了陳子嘉的父母家。一進臥室,兩人的疲憊就顯露出來,把禮服一脫,沖了個澡就爬上了床,睡得天昏地暗。

  睡醒的時候陳子嘉卻不在身邊,蘇措心裡沒來由的一空,她苦笑,這才多久啊,都有些不習慣了。正想著,陳子嘉拿著個杯子輕輕的推開了門。

  看到蘇措靠著枕頭坐著,一副精神不好的樣子,他走過來,手覆上她的額頭:「頭暈?」

  「酒喝的太多了。」蘇措痛苦的說。

  喂著蘇措吃了醒酒藥之後,陳子嘉睡意全無,蘇措也沒睡,兩人看著窗外濛濛的天色,有一搭沒一搭聊天。

  「過兩天有時間沒有,我們跟爸媽一起回家,」說完一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陳子嘉目光定定的看著蘇措:「好。」

  去公墓那天,天氣好的詭異。蘇措一言不發的領著陳子嘉在城市近郊的山上拾階而行,任憑陽光把兩人的影子長長的拉在草地上。現在不是祭拜的時候,那麼大一片公墓幾乎沒有人煙,只有一塊塊潔白的墓碑在陽光下閃耀著。這裡跟所有的墓地類似,安靜且樸素,語言最少,唯一繁蕤的是草木。所有這一切都仿佛在無聲的說,斯人已逝,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永垂不朽。

  「我記得《聖經》上說了一句話,你來自泥土,又必將回歸泥土。」陳子嘉淡淡的說。翠柏掩道,四周太安靜,每句話仿佛都有了回音。

  蘇措一默,挽著他的手臂,輕輕的說:「你信不信,我是第一次來看他。」

  陳子嘉眺望著層層疊疊的公墓,並不意外的說:「我猜到了。」

  「本想在結婚前帶你來的,」蘇措慢慢的說,「可是後來覺得,既然放下了,就無所謂什麼時候了。」

  陳子嘉緊一緊她的手:「你能帶我來見他,很好。」說著他停下來,打量著身邊一座墓碑上的照片:「是他?」

  「嗯,是的。」蘇措蹲下去,細細打量照片裡的面容,低低的說:「為止,我們來看你。九年了,你還好嗎?」

  陳子嘉也蹲下去,把手裡那束素白的花放在墓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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