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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應晨的母親這幾個月也在法國,照顧女兒的同時也照顧孩子,忙裡忙外的。蘇措握著她的手,笑著介紹自己:「伯母您好,我是蘇措,是蘇智的妹妹。」

  蘇措的靈氣大方使得應伯母一見之下就非常喜歡,一把握住她的手,笑:「你們蘇家的孩子都特別漂亮,實在討人喜歡。」

  仰著頭,蘇措感受到和煦的而不炎熱的陽光。他們在一起喝著茶,慢慢的聊天。樂融融的景象簡直像是夢境一樣不真實,不由得生出了一些感悟,偷得浮生半日閑,大概也就是這個意思了。

  三十五

  那日傍晚,他們去海濱散步。因為是週末,海濱遊人很多,人們優哉閑哉地倘佯散步。一群孩子在沙灘上放風箏,風向不對,把風箏吹進海裡,孩子們也就沖進海裡,踏出一朵朵浪花。晚霞漸漸上來,塗紅了海濱的格式屋頂。

  第二天是周日,那天陸陸續續的來了許多客人,都是來蘇智和應晨在法國的朋友,專程前來慶祝司悅的滿月。

  那天非常熱鬧,法國人的浪漫和葡萄酒蘇措總算是領教到了。明明說了很多次不會跳舞,可是蘇措還是被人熱情邀請。

  搖著頭苦笑,蘇措冷不防看到陳子嘉在跟一名漂亮的法國姑娘相談甚歡。那個法國女孩一顰一笑都撩人之極,陳子嘉一如既往的有禮貌,只是在最後那個姑娘擁抱他的時候他擺了擺手,姑娘露出一臉遺憾的表情。蘇措不動聲色的看著。看夠了,就走到蘇智和應晨身邊,跟他們聊天。

  「怎麼不過去聊天?」蘇智笑著問。

  蘇措笑得那叫一個有氣無力:「你還不知道我的外語水準?」

  應晨撐不住笑了:「阿措,還有大半年你博士都快畢業了,英文水準還沒長進?」

  「不能這麼說,」蘇措振振有詞:「閱讀能力好多了,口語聽力還是爛。飛機上有人跟我聊天,我知道他說的是英文,可就是半句都沒懂,只好寫紙條。」

  應嚴熱心的插嘴:「我教你吧。」

  應晨打斷他:「你還是先把漢語學好吧。」應晨說完,遞給蘇措一杯葡萄酒。酒在玻璃杯裡晃動,紅的快要快燃燒起來。

  酒香使她提起了精神,指了指熱鬧的院子說:「看起來你們人緣很好,在法國也是過的風生水起。」

  應晨搖頭笑:「其實也不是我們的人緣好。法國人熱情又好客,我很喜歡這個國家,蘇智,你說是不是?」

  蘇智笑笑,罕見的沒有搭腔,端著酒杯不語。院子裡的燈光很足,他沒什麼表情,可是眼睛裡露出的深思,臉上的線條,每個細節都在說明他心裡有事情。外人或許看不出來,可是蘇措卻不會不知道。瞥到應晨臉色也暗淡下去,蘇措有心打趣,就說:「別離歲歲如流水,誰辨他鄉與故鄉。哪裡都是生活,是不是。」

  這句話一落,應嚴又開始刨根問底的追問「別離歲歲如流水,誰辨他鄉與故鄉」的意思,專注的神情,引得人人微笑起來。

  因為那天晚上喝得太多又沒有吃東西,蘇措在半夜的時候胃開始疼不舒服,她起初不願意起床,濃濃的倦意襲來,最初的幾次剛剛坐起來又困倦跌回被窩。到了最後實在經受不住胃裡的抽搐感,才捂著胃扶著欄杆下樓去廚房找水找藥。

  出門前她看了一下時間,大概是淩晨兩點。可是這個時候廚房的燈光居然亮著,青白的顏色幾近晃眼,刺激得蘇措醉意詭異的開始消失,胃也像關上了發條一樣冷靜下來,不再那麼疼痛。低於聲順著亮光飄過來。

  「這些年,只有你是看得最清楚的。我愛他超過了他愛我,折騰下來,我也累了,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

  然後聽到有人回答,聲音壓得極低,她聽得不是很清楚。斷斷續續的幾個句子讓蘇措心裡升騰起某種預感,心裡仿佛有個聲音在說,不應該走過去,不應該走過去,可是身體和腳步仿佛不受控制,還是朝著那麼明亮的地方挪動。

  她站在門口的陰影裡,隔著虛掩的門縫看進去。應晨穿著睡衣,臉在燈光下顯得更白,幾乎可以歸納到毫無血色的那種,臉上是蘇措未曾見過的倔強;她對面坐著的是陳子嘉,他也一樣穿著睡衣,精神倒是好,眼睛裡流轉出的光華即使在那麼亮的燈光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雙手搭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擊著桌面,但是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蘇措表情木然的聽他們說話。不知道站了多久,她覺得涼意從腳底升騰起來,這才抽身離開上樓,動作輕的誰都沒有發覺。

  她來到主臥室前,開始敲門,只輕輕一下,就聽到蘇智的聲音:「門開著。」

  臥室很大,卻沒有開燈。借著路燈橘黃微薄的光芒,蘇措看到蘇智正在陽臺。陽臺寬大,置放著一張小幾和四隻沙發,蘇智坐在正對花園的那只沙發上,抽煙。

  不曉得他抽了多少煙,蘇措看到煙灰缸裡的煙頭,取過他手裡的那根尚在燃燒的煙,摁到煙灰缸裡。遠處海水拍岸的聲音在黑夜裡給放大了若干倍,聽起來給人一種溫暖安心的感覺。

  「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蘇措坐到他對面,毫不客氣的問。

  「不是學不學,而是抽不抽的問題。」蘇智耐心的糾正她的語法錯誤。

  看到蘇措一幅坐下不走有事要談的樣子,蘇智說了句「你等一等」之後站起來,回到房間,打開衣櫃,捧著個盒子出來。

  「是什麼?」蘇措問。

  盒子一打開,蘇措的目光和身體都陡然一哆嗦。雖然七八年沒有碰過圍棋,可是她只憑著那棋子的顏色和光澤就知道,那是她的圍棋,陪著她度過十多年光陰的圍棋,陪著她熬過小學中學的圍棋。盒子裡還有張棋布,蘇智拿出來整整齊齊的將其鋪開,再拿出黑白兩盒棋子,黑子放到自己手邊,白子放到蘇措手邊。

  幹完這一切的時候,他說:「來,陪我下一局。」

  蘇措感覺自己心跳加劇,她沉默很久,終於低聲說:「棋為什麼會在這裡?」

  「四年前回國那次,就帶出來了,」蘇智說,「你那時在已經上了研究生,我忽然很想知道,這麼多年,你下圍棋的心境是什麼。」

  說著他拿起一顆棋子貼在棋布上,然後看著她,示意她下。

  蘇措把手伸進棋罐,手指在那些溫潤的棋子裡滑動,在那些她曾經熟悉視為摯友現在又如斯遼遠的棋子裡滑動。最終她抓住了一枚,她把棋子放在燈光下察看,看著上面的磨損的出來的細小紋路。蘇智也不介意,自己又拿起一顆黑子貼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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