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皎皎 > 君子一諾 | 上頁 下頁
六八


  蔡玉苦笑:「應該八月底到的,可是現在都十月中了,還沒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我剛剛有空,這半個月你歇一下,我來代課。對不起,我也只有幫你這麼多。」蘇措有心說笑,「你要是不怕我教不好孩子的話。」

  燈光很黯,蔡玉的臉龐流動著莫名的蒼涼:「你開什麼玩笑,你是華大的大學生,現在念博士,水準比我不知道高到了哪裡;我就是高中畢業……當年我的成績已經是學校最好的,可也不過剛上了重點線,華大對我們來說,就是夢想,平時是想都不敢想的。」

  蘇措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的說:「沒有人比得過你,沒有人的。」

  看到蘇措那鄭重的表情,蔡玉也不想在這話題繼續下去,打趣著道:「對了,上次跟你來的邵煒呢?他很喜歡你吧?」

  「啊?」蘇措冷不防聽到這個,一呆。

  「如果不喜歡你,沒有男人會無怨無悔的跟著你跑到這麼個山溝裡來的。」蔡玉說著,扶一扶眼鏡,笑道:「第一次你來齊家屯的時候,我真是吃驚。我沒想到你那麼漂亮,我再也沒看到比你漂亮的女孩子了。他不喜歡你才奇怪。」

  蘇措別過臉:「我對不起他。可是,我沒辦法。」

  沉重的語氣讓蔡玉也想起自己的心事來,她歎了口氣,什麼都不再說:「睡吧。」

  其實蘇措並沒有真正意義上作過教師,她偶爾來一次,在蔡玉忙不過來的時候給學生們講講題,但是站到課堂上還是首次。

  教室雖簡陋,但是學生們學得很專心,他們端端正正地坐著,稚氣的臉上寫滿了虔誠和喜悅。不過偶爾還是有坐不住的學生,下課的時候會迅疾轉過小腦袋和身邊的後面的孩子說幾句悄悄話,然後重新坐得端端正正,生怕老師發現。蘇措只是微笑,到底是孩子,就應該這樣。

  她教他們念唐詩,書聲嘹亮,驚動了山間的飛鳥。她告訴他們,在現在這個世界上,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只有讀書。蘇措很少用這樣的語氣說話,那席話聽得孩子們大氣都不敢出,他們並不能完全理解,可還是把那番話記住了。

  週末的時候孩子們都沒有來。蔡玉的咳嗽一直沒好,蘇措不讓她動,堅持著自己去溪邊打水回來做飯。

  那是個難得的好天氣,不冷不熱,陽光鋪滿大地,清冽的溪水緩緩流淌。顏色各異的石子均勻而安靜地伏在水裡,在波光下幾乎要變成魚遊動起來。她從衣兜裡拿出那只空藥瓶反復的看,幾乎是一個眨眼的功夫,這半年來的積累的疲憊一下子像火山一樣爆發出來,疼痛像岩漿般蔓延橫流,她頭痛欲裂。為什麼會忽然這樣,她找不到答案。她扶著樹想站起來,可是一站起來就跌坐回去。

  忽然眼前出現一隻手,手掌寬大,手指修長有力,是一隻似曾相識的手。蘇措微微抬起頭,耳中轟然一響,眼前一道灼亮的白光一下子劃過。來人穿著長長的風衣,有著一張英俊的讓人無法移開目光的臉;陽光照到他身上,頭髮,面孔上的五官,褐色風衣上細密的紋路,指尖都鍍上一層金色的光。呵,好像是誰說過的,如果需要給陽光做廣告,他就是最好的代言人?

  陳子嘉彎著腰,深邃的眼睛靜靜的看著她,只是看著她,手還停在她的眼前,她觸手可及。

  頃刻間蘇措大腦不能思考,她緩慢的伸出手去,仿佛是探究未知世界那樣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碰到他指尖的一霎那時她感受到了炙熱的溫度,那溫度使得她渾身一驚,又觸電般的彈開;不過對面的人絲毫沒給她躲開的機會,蘇措只感覺手被緊緊握住,一股巨大的力量從那炙熱又略帶濕意的手心中傳來,她什麼都來不及想身子驀然被架空,在她以為自己掉下去的時候穩穩的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怎麼,來了?」蘇措偏一偏頭,輕輕的說,她已經想不到任何詞語。

  他的下巴磕在她肩膀上,呼吸聲也在耳畔,那麼溫暖的懷抱;蘇措忽然不想動了也不想掙扎,她靠在陳子嘉的肩頭,聞著他身上那股好聞的味道。

  「我說過的,一畢業就會回來。我會來看你還在不在。」陳子嘉語氣平靜,但是又是確鑿而果斷,仿佛有金石之音。他左手環著她的腰,本來環著她肩頭的右手則鬆開,續而撫上她的臉頰。她跟以前比沒有任何任何變化,一張臉還是只有巴掌大,皮膚還是蒼白的缺少血色,那雙眼睛也還是一樣,靈氣逼人,寫滿讓人心疼的疲憊。

  「阿措,你瘦了。」陳子嘉從容微笑著,手上卻加大了一點力度。他捨不得放開她。

  蘇措同樣打量著他。兩個人面孔離得那麼近,近到似乎超出了安全的距離,近到可以看清楚對方眼底的每屢變化。

  時光從不客氣的,哪怕只有三四年,可那依然是時光,從來不會像風一樣過而無痕,這三四年的時間改變了他。他的眼睛變了,他也變了。蘇措昏沉沉的想,以前那個溫文爾雅的年輕人依然是溫文爾雅的,不過某些東西隨著時光潛入了潛入了那漂亮的深邃的眼睛後面,潛入了風衣下面的身體裡,藏在她看不清楚的角落裡。

  這個時候,蘇措終於才意識這個擁抱到底出了問題,她渾身不由自主的開始僵硬,卻強自挑上了一絲笑,側頭說:「放開我吧。」

  陳子嘉神情平靜,專注的眼神不著痕跡的打量她,可卻讓蘇措覺得他在尋找什麼。半晌之後,他微笑著鬆開手。

  蘇措向他點頭示意,然後經過他身邊去提那只打滿水的桶。陳子嘉審視的看一眼她,大步走過去搶先一步把桶提起來,順著山間小路往外走,她跟在他身後,發現他一步都沒有走錯。

  蘇措都沒有開口,她狠狠掐住自己的手心,剛剛被他懷抱捂熱的身體再次急速的冷卻下去。她不是因為沒有話說,而是因為不知道從何說起,不論說哪句都不對。從他出現在這裡,似乎她就一直錯下去。

  蔡玉正在操場上打轉,看到兩人一前一後的回來,立刻拉著蘇措到一邊解釋說:「他剛剛來找你,我就說你在後面打水,把路指給他。」

  蘇措曉得蔡玉咳嗽沒有好吹不得風,而操場上風又大,她推著她進了屋子,說:「不變成肺炎你不甘心嗎?學校只有你一個人,看病又那麼不方便。」

  「他剛剛出現的時候,嚇了我一跳,我都以為是做夢,」蔡玉看著陳子嘉的背影,問,「彬彬有禮的問我你在哪裡,問我你好不好。他是誰?」

  「是我哥哥的同學。」蘇措不高不低的答了一句。

  蔡玉不是個多事的人,可是看到蘇措一下子面沉似水,頓時知道這兩人的關係並不簡單,搖了搖頭,也不再說什麼。

  目前看來,他是一個人來的。蘇措燒完水從廚房出來,看到陳子嘉立在操場上,凝視遠方的連綿不斷的狀似蜿蜒巨龍般的山巒,陽光勾勒出他修長的身影。

  蘇措坐在操場邊上的大石塊,輕微的動作驚動了陳子嘉,他走過來,蘇措讓出身畔的位子。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蘇措微笑著問他,「而且沒在美國?」

  「我修滿了學分,提前一年畢業,今年八月回來的,」陳子嘉說,「我爸爸身體出了點問題,又因為工作的事情,耽誤兩個月才來這裡。」

  蘇措壓根沒問他在哪裡工作,目光蜻蜓點水的掠過他身上的風衣,那件衣服大概是她大半年的補助吧。她微笑著問:「既然能提前畢業,你成績很好吧。」

  陳子嘉神情淡然的一笑,說:「畢業的時候是學院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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