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皎皎 > 君子一諾 | 上頁 下頁
五九


  她右手從衣袖裡抽出來,蘇措看到光芒一閃,在她醒悟過來的時候,那道光已經插在了她的胸口。

  她低下頭,飛快的闔上眼睛再飛速睜開;她先是到刀片反射出青白的路燈燈光,光芒中似乎還瞧得見假山的輪廓;然後才看到血從胸口噴薄而出,仿佛一簇一簇鮮紅的榴花,以瘋狂的速度蔓延著開放的蔓延過刀身和刀柄、衣服的前襟,最後開到沒有疆界的魆黑裡。

  那之後她才感覺到疼,從胸口開始,直至渾身的每個角落。

  倒下前她看到的最後一幕,是夜色裡一道由遠及近的白色身影。

  二十八

  蘇措做了個夢,在夢中她回到了高三那年的春天,她跟江為止兩人對坐在空寂無人的房間裡,面前擺著一張棕色的棋盤,其上空無一子;耳邊有風穿過教室而過,房間外有幾棵茂盛的榕樹,遮住了太陽的光芒。江為止用食指和中指緊緊夾著一粒白子,卻遲遲不肯落下。她疑惑的看著他,只見到他微微笑著,眼睛的光近乎狡黠:「阿措,只論輸贏不算有趣,不如我們以承諾為籌賭這局勝負,如何?」

  隨著那個「何」字悠長的尾音,他的面孔在餘音中模糊起來,蘇措驚恐之極,下意識的伸出手一抓——她冷汗淋漓的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陳子嘉近在咫尺的面孔,蘇措在他閃爍著瞬間狂喜光芒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臉。昏迷過程中她並不是全無知覺,她知道自己大量失血,出現過短時間的休克,她也知道陳子嘉一直在她身邊。

  「你終於醒過來了,」陳子嘉彎下腰,俯視著她的眼睛,啞著聲音,一遍一遍的重複道,「你醒過來了。」

  蘇措想笑,可是胸口疼得厲害;她眼角餘光看到自己的左手給他抓在手心,輕輕調節了呼吸,用極虛弱的聲音說:「我睡了多久了?」

  「整整一天。」陳子嘉艱難的開口,在這一天裡,他終於領教了什麼才能叫真正的度日如年。

  他坐下來,抓住她的手貼到自己的臉頰上。這個從來衣著整潔一絲不亂的男生現在全然變了樣子,頭髮衣服亂糟糟的,眼圈四周半清半黑,幾天沒睡覺的人都不會比他的狀況更糟糕。那麼英俊的一張臉憔悴起來,只是讓人心碎。蘇措的手給他抓住,她能感覺到他手心的濕意,但是手指缺冰涼,微微顫抖。

  「不要告訴別人。」蘇措把頭側過去正對他。她一點力氣都沒有,就連這麼個小動作牽動起來胸口都宛如火燒,斷裂著疼,更不消說開口說話,幾乎每一個字都是用餘下的生命說出來的,「誰都不要告訴,蘇智,我伯父伯母,楊雪她們——」

  陳子嘉緊一緊她的手,凝視她的臉孔,要把她臉上的每個細節都記下來。她皮膚白皙,現在因為失血更是蒼白的透明起來,包括嘴唇和鼻尖,一樣沒有半絲血色。他想起昨晚,他抱起她的時候她血流如注,那麼輕,好像重量都隨著血液全部溜走了。陳子嘉彎下腰,俯身在她耳畔,輕輕說:「阿措,別說話了好嗎。任何事情我都會處理,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他語氣溫柔,可是蘇措迷迷糊糊中卻總覺得他有什麼地方和以前不一樣了,她頭暈的沒法思考,緩緩閉上了眼睛。

  陳子嘉冷靜的摁鈴叫來醫生護士。護士給蘇措換藥換衣服的時候;陳子嘉跟醫生來到了走廊裡。

  醫生不急不躁的翻著病歷,時不時往上增補一點,點點頭說:「還好,心臟上傷口不大,不算太嚴重,已經有二十多個小時沒有再出血,說明開胸手術很成功,不用再做一次了。」

  「會不會有後遺症和併發症?」陳子嘉極冷靜的問。

  醫生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昨天這個英俊的男生來的時候,他幾近失魂落魄,在大廳角落的椅子上一坐就是數個小時,他抱著頭,不與任何人交談,臉側到了陰影裡,任誰都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也就是那麼幾個小時,抬頭之時,他就恢復到那種冷靜的姿態裡面去,開始細心的追問每一個醫生關於蘇措的一切情況。

  「這些都不會的。很多人的傷比她的嚴重得多,手術後都沒有什麼問題。」醫生說,「她現在吃飯恐怕有困難,這幾天燉湯送來吧。」

  醫生走後,那名年輕的護士端著換下來血跡斑斑的繃帶走出了病房;她看到陳子嘉緊緊捏著手機,默然的平視前方,腕上青筋歷歷可見,於是忍不住走上前去,說:「你進去吧——」說著小心的覷到他把目光轉了過來,不禁臉一紅,半晌後才說:「你這一天好像也沒吃什麼東西,你也剛剛獻了血,應該吃點什麼。她剛剛又睡了。」

  陳子嘉禮貌的道了謝,拿起手機到走廊的一頭打了幾個電話;然後回到只有蘇措一個人的病房裡,坐在那張並不舒服的但他已經坐慣的沙發上,合上了眼睛打盹。

  夏天的清晨總是提前來到,他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他下意識的去看病床,驚訝的發現蘇措已經醒了,靠床而坐,艱難的伸手去拿他放在床頭桌上的手機,很普通的動作她做的極其艱難,寬大的病號服也給扯歪,露出了削瘦的右肩。那膚色幾乎是雪白,有些刺目,讓人疑心是不是反射著晨光。

  「醒了為什麼不叫我,」陳子嘉心一抽,扶著她的肩頭靠在床頭:「你要找誰?我給你撥號。」

  好些年都沒睡得這麼足,蘇措除了疼,還的確是恢復了一點精神,對著他笑了笑:「打回宿舍去啊。我得讓楊雪把我的電腦和書都帶來,不然日子多無聊。」

  陳子嘉撥通了電話,把手機遞給她。

  意料中的聽到楊雪的咆哮,蘇措艱難的講完電話,掛掉之後對他笑一笑,輕鬆的說:「估計她們十分鐘內會殺到校醫院的,師兄你走吧,她們會照顧我的。」

  陳子嘉把她裸露在外的左手塞回被子裡,右手放到自己手心緊緊捂著,放才緩緩坐下,目光堅持且溫柔的看著她:「我怎麼可能會走呢。阿措,你以為現在我還會聽你的?」

  蘇措張張嘴想說什麼,可是在看到陳子嘉堅毅的神色之後,識時務的閉了嘴。

  陳子嘉重重嘆息:「阿措,對不起。」

  「說什麼對不起?」蘇措淡淡一笑,「我沒有怪你的。」

  陳子嘉深深的看一眼她,繼續說:「全天下的人,除了我爸媽,我最在乎的就是你。可是我現在才發現,害你受傷的人的罪魁禍首居然是我。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有這場血光之災,性命幾乎不保。你受傷這件事全部都是我的責任。」

  蘇措中氣不足,說起話聲音輕輕的:「你不用往自己身上扣大帽子,事情發生前,沒有人能料到的。本來就是計畫不如變化快,沒什麼。」

  陳子嘉眼神陡然銳利:「以後不會了,我保證沒有下次。」

  蘇措笑笑:「師兄,我也沒怪米詩,你放心,這件事情沒有人會懷疑到米詩。只是,我不想再見到她。」

  「不會的,你不會再見到她的,」陳子嘉小心的理了理她睡得亂糟糟的頭髮,「因為我,你答應米詩什麼條件,是麼?可是你在答應她的時候,有沒有一分鐘為我想過?沒有誰能把我讓來讓去的。你到底明白不明白,一直是我死乞白賴的跟著你啊,可是你總不理我。蘇智又跟我說,給你時間——」

  蘇措別開眼睛苦笑。

  陳子嘉疲憊的搖了搖頭,聲音帶著古怪的平靜:「其實,米詩的性格我最清楚,可以說全部是我慣出來的。我跟你說過,我小時候差點害死她。小時候我的性子頑劣,調皮起來沒有分寸,米詩快死的時候我才知道人活在世界上真的是有責任的,那之後壞脾氣全部都改了過來。從此也總覺得對不起她,凡事都順著她的心意,終於導致了她現在這樣任性妄為。你那麼善良,你不追究米詩的責任,真的是太過寬宏大量,我替她和她父母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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