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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回程的路上我問:「欽言,你和林越的爸爸……林晉修是吧,好像很熟呢。」

  「的確認識多年,但從來也不熟。」

  「難怪你剛剛跟安露打電話讓她轉告那位林先生呢。」

  沈欽言頷首,「是的,安家和林家是世交,關係比我密切得多。」

  「噢……」我歪著頭看他,「原來你們不是朋友?」

  「不是。」沈欽言道了這兩個字,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悵然之意。

  他半晌後又說:「準確地說,是我老闆。」

  「咦?」

  「他是蓋亞電影公司的大股東。」

  我猛然想起參加慈善晚宴那晚榮佳明說的活,恍然大悟,「原來那個林氏傳媒集團,是他家的產業?」

  「產業之一。」沈欽言歎口氣,「除了傳媒之外,林氏在其他行業也有不少投資。」

  「噢,雖然看著是豪門世家,」我想起林越,「但各家都有各家的辛苦。」

  「從來都是這樣,」沈欽言很感慨,「所以你家真讓人羡慕。」

  「那是肯定,我家一直都很完美,」我得意地笑,「沒有幾個人比得上。」

  他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說:「我之前也想過,像你這樣的性格是怎麼養成的,天然呆,對人毫無戒心,對自己小世界之外的事情都沒有興趣去瞭解。知道你的家庭情況後才恍然大悟。」

  我瞪他,「原來你覺得我呆呆的?不知道你對我這麼大的意見……」

  他把車停在路邊,微微笑著俯身過來,輕吻我的額頭。

  「不,你還是呆一點好。不然我哪裡能追到你。」

  第十六章 催眠曲

  我站在陽臺上目送大哥的車子遠去,又朝隔壁看了一眼,心裡有說不出的難過。大哥在我的心中,一直是堅定、強韌、不屈不撓的。

  我有幸去過沈欽言家的大部分房間,也很熟悉他家的房屋構造。他家的二樓是書房和兩間臥室。他在家的時候,最常待的地方就是書房。和許多人擺設似的書房不一樣,他家裡架子上的書都不是裝飾用的,我常常看到他相當認真地看書,並且真的看得下去。

  我覺得這菲常難得,問他的時候,他很認真地回答我:「當年太早離開學校,現在年紀越大越後悔,只好抓緊時間多學習一點了。」

  我連連點頭表示同意,「我覺得,什麼時候學習都不晚。」

  他當時微微笑了,伸手摸了摸我的臉。

  此刻沈欽言帶著我進了書房。我之前好奇他家書房左側的櫃子作何用,現在終於知道了。

  他伸手拉開左側的櫃子,彎下腰,從櫃子裡拿出一個碩大的木制琴盒。盒身精緻,面板朝向外拱起,裡面裝的是大提琴,琴身簇新,弧度圓潤,絲綢一樣華麗。他打開那壁歐式立櫃,變魔術般拿出一個配套的琴架對著,從書架裡抽出一本曲譜,攤開。

  我倒坐在椅子上,下巴擱在椅背上,驚訝地感慨,「沒想到你的大提琴保存得這麼好!」

  「不是從小陪著我的那把琴,」他說,「當年離家出走,除了身份證明,我沒有帶走任何東西。」

  「哦……」

  「前兩年路過維也納的希爾琴行,無意中看到這架經典款的大提琴出售,就買了下來。除了試音時,一次也沒有拉過。」

  「收藏的心情,我懂的。」

  他聞言微笑著低下頭,坐在椅子上,用松香仔細擦拭琴弦。

  「小時候希望有一把名貴的大提琴,但從來沒有得到,所以,當時明知自己已經不會再拉響它,還是買了回來。」他說,「我很想問『你想聽什麼曲子』,但實際上,你恐怕只能聽最簡單的曲子。」

  「沒關係。」我連忙說。

  「那我獻醜了。」

  他對我略一彎腰,臉色平靜地落座,左手扶起大提琴於懷中,持弓上弦,姿勢標準,動作流暢,一氣呵成。他坐在窗邊,窗外夜色如幕,宛如在舞臺上演出的前奏。

  他垂下眼眸微微側身,留給我一個完美的側臉,像一幅畫。他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非常漂亮,圓滑而均勻。我凝神細聽。

  是的,這是一把昂貴的大提琴,更是一把優秀的大提琴,音律圓潤優美,弓弦之間流淌出輕快的旋律,卻又因為不甚熟練而帶著細碎的顫音——據我所知,大提琴往往聲音低沉如泣如訴,可他卻能拉得這樣輕快明朗,猶如歡笑的孩子,有的音節好像清澈的溪水摔在石塊上,碎成雪白的泡沫。

  我想他當年一定是下了苦功,雖然時隔多年,還可以勉強說一句他技術尚可。只是,那曲目未免太簡單了,他拉的曲子是一首兒歌,《安眠曲》。

  我……用一種複雜的表情看著他,拍了拍手掌,只是掌聲聽起來多少有些底氣不足。

  他放下琴和弓,鎮定地跟我說:「如你所見,我現在只能拉這首曲子了。」

  「催眠曲也很好聽的!」我努力地說。

  他微笑起來,「沒錯,以後可以給孩子拉催眠曲了。」

  我裝作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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