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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我癱坐在椅子上,看著天空,這頓飯吃的時間比以往久,從傍晚到了夜色彌漫,星星點點。

  這麼好的月色,我決定和沈欽言聊聊天後再去收拾這一片狼藉。

  「你認識小越嗎?」

  沈欽言端出餐後水果,「和你一樣,在那場慈善晚宴上見過他一次。」

  「啊,原來你也是那天晚上看到他的。」我恍然大悟。

  「是的,」沈欽言說,「整個酒店的人都在找他,一直忙到淩晨。」

  我若有所思,總算能將那天發生的事情串起來——然後我盯著林越,「咦,原來我走了後你又藏起來了!我還以為你已經回去找你爸爸了。」

  林越果然是吃飽喝足,傲慢地「哼」了一聲,「我又沒讓他們找。」

  我不贊許,「不能這麼說,你是小孩子,大家都擔心你。」

  「才沒有人擔心我!」林越氣呼呼地拍著桌子,碗碟都震動起來,「我知道所有人都覺得我是累贅,都盼著我消失才好!」

  沈欽言沉聲道:「你爸爸只是對你嚴厲了一點,但他比任何人都愛你。」

  林越表情一凜,「哼,才不是!他愛我的話為什麼跟媽媽分開?我要去砍媽媽他卻逼著我學這個學那個!放暑假了也不讓我出門!」

  沈欽言沉默了片刻,凝視著林越緩緩搖了搖頭,「林越,你很聰明。但是你畢竟還小,有些事情你暫時無法理解。你爸爸有他的想法和顧慮。」

  「別以為你說好話就能騙到我。」林越的表情如同就義前的烈士,「大人總說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可實際上我可清楚了,因為他心裡就想著那個女人,有意才跟媽媽分開。」

  我聽得雲裡霧裡,「什麼女人?」

  但沈欽言卻和我的茫然不同,他沉默了幾秒後搖頭,「林越,你爸爸媽媽分開的原因很複雜,不是那麼單純的原因。」

  「哼。」林越的表情活像準備咬人的小豹子。

  沈欽言直視他,「時間不早了,你收拾一下,可以回家了。」

  他聞言一怔,就像一隻發現外敵的貓科動物,豎起了全身的毛,「你已經打電話給我爸爸了嗎?」

  「還沒有,我會征得你的同意之後再打電話。」

  林越松了口氣,因為緊張而發白的小臉恢復了點血色,「哼,算識趣。我就要住在杜梨家裡。」

  「不行,你不能住在杜梨家裡。」沈欽言耐心地看著他,「我給你兩種選擇,一是我打電話給你爸爸告訴他你在外面樂不思蜀,讓他來這裡接你回家;二是我送你回家。你要選擇哪一種?」

  林越咬著下唇,不吭聲。

  我覺得自己完全沒聽懂,「這有什麼區別嗎?結果不都一樣?」

  「不一樣。至少對林越的父親來說不一樣。第一種是被人抓到,強制返家;第二種是認識錯誤,主動返家。」沈欽言語氣微妙地一變,視線投向林越,「小越,你爸爸的脾氣你比我更瞭解,你覺得他會有什麼反應?」

  「我知道你想把我交給那個暴君!我才不要這樣的爸爸!」

  沈欽言沉默一下,「可那也總比沒有爸爸強。」

  林越一愣,嘟了嘟嘴沒做聲。

  「我父親在我四歲的時候去世,我和母親兩個人生活,」沈欽言表情很嚴肅,沉聲開口,「後來母親再嫁,我有了一個繼父,他是一位法官。我一直希望有一位父親能為我擋風遮雨。可實際上,並非如此。」

  這件事他已經告訴過我,可此時在安靜的客廳聽到,還是有動人心魄的味道,只是沒想到還有後文。

  「我的繼父對我的態度,正如你期待的父親那樣,他幾乎不管我。我在學校的表現、我是否夜不歸宿、我的興趣愛好等等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家長會他從不出席,住在同一間屋子,他也不會多看我一眼。他甚至從來沒有正正經經叫過我的名字,他一直喊我『小孩』。他當我是透明人。他唯一干涉我的事情,是我想進入音樂學院,他不同意。」

  我呆呆地看著他。這些事情他可沒有告訴過我。

  「林越,我告訴你這件事,是把你當做一個成年人來交談。我並非是為了告訴你,世界上有很多比你不幸得多的人,你應該知足。」沈欽言抬了抬手,制止了正要張嘴說話的林越,「渴求關注是不容易的事情,你爸爸對你嚴厲,僅僅是因為你是他兒子。你爸爸並非暴君,他和世界上任何一個父親一樣,對自己的兒子干涉過多,期望太高。不論你怎麼想,但在我看來,你有這樣一位父親,是一件好事。」

  林越聽呆了,慢慢地垂下頭。

  沈欽言不再多話,拿著手機走到陽臺打了個電話,我磨磨蹭蹭跟過去,聽到他和電話那頭的人說話,「……對,是這樣。……阿露,你幫我轉告林晉修,我馬上把林越送回家,一個小時後到。」他收了電話,轉身拉過我的手輕輕說,「一起去?」

  我連連點頭,「當然。」

  他拿起了桌上的車鑰匙,溫和地開口,「走吧。」

  林越一言不發從沙發上跳下來,走到我身邊,看來沈欽言那番話對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沈欽言還真有當兒童心理醫生的天分呢。

  出門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華燈初上。我們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林越靠在後座上蜷縮成一團睡著了,就像一隻吃飽喝足的小貓咪。

  「他睡著的時候還蠻可愛的,」我吐吐舌頭,小聲跟沈欽言說,「就是平時嘴巴太厲害了。難以想像長大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沈欽言說:「有其父必有其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嗎?你沒告訴我你和你繼父的關係是這樣。」我小聲嘀咕。

  沈欽言微微笑了,臉上倒是一派放鬆,「那段時間對我來說並不容易,不是想瞞你,只是覺得,以後時間還長,慢慢告訴你好了。」

  「不過,你當時想考音樂學院?我真沒想到。」

  沈欽言搖頭笑了笑,「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情。」

  喬希甯當年因為一手出神入化的鋼琴技藝而考取了艾森音樂學院,不過大二就和唱片公司簽了合同,學業荒廢了不少,至今懷裡依然揣著一本「肄業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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