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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他領著我進了儲藏室,開了燈,再轉過臉問我:「要看什麼?」

  到底是專業演員,我被他的收藏驚呆了,他甚至專門整理了一間屋子來存放影像資料。

  「我看的電影很少……」我被那一屋子的收藏驚花了眼,「沈先生,選你覺得經典的吧。」

  他在白莎道的屋子裡有一套非常好的影院設備,這裡也不例外,關了燈後於電影院大螢幕的效果不遑多讓,尤其是音效,好得不得了。

  正在播放的電影我沒有看過——甚至聽都沒聽過,大概是部十幾年前的老電影,說的是個纏綿的愛情故事——不幸的是我對這樣的電影提不起興趣,更重要的是連日的工作和白天的釣魚讓我很累,渾渾噩噩沒有看懂,也不知道劇情播放到了哪裡,意識漸漸混沌,耳邊依稀有著鋼琴曲縈繞。

  醒過來的時候屋子還是黑沉沉一片,至於銀幕早就黑了下來,我躺在沙發上,身上搭著條毯子,而沈欽言坐在一米外的單人沙發上,接著微弱的壁燈的光芒讀一本書,我看到他的安靜的側臉,眉目如畫,靜美得仿佛畫室中的石膏人像,那真是我見過最好看地側臉。

  啊,我在看電影的時候睡著了?

  我動了動,坐起來,身上搭著的毯子滑落下來。

  「醒了?」他身形微動。

  我慚愧極了,連忙把毯子抓起來,連聲道歉,「沈先生,真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過去了。」

  「不要緊,是劇情本身比較催眠。」他聲音裡帶著笑意。

  「可你都沒睡著……」

  「我要睡著的話,也就當不了演員了。」

  他邊說邊走到牆邊,打開燈,我眼前一片雪白。

  我今天戴著隱形眼鏡,剛剛又在沙發上小睡了片刻,忽然明亮的光線入眼,只覺得格外刺眼。我從衣兜裡取出眼藥水,逆著光仰起臉準備點眼藥水,就聽到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眼睛不舒服?」

  手裡的藍色藥瓶被人拿走,我看到沈欽言將手裡的書放在茶几上,躬身看著我,「我幫你。」

  本想說「不用」,但瓶子都被人拿走了,而且還眼睜睜看著拿走瓶子的那個人在我身邊坐下。他抬起手臂輕輕晃了晃我的小藍瓶,拿過一隻棕色的方形沙發墊子放置在大腿上,輕輕拍了拍墊子,「躺下來。」

  我一怔。我是靠著他的肩膀睡過,但那並不是存心的,我意識全無。現在這種情況,怎麼想都有點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範疇。

  我猶猶豫豫地說:「這,不用了吧……」

  沈欽言似乎早料到我這種反應,眼睛都沒眨一下,手還停在墊子上維持著原姿勢,目光平靜地落在我身上,用低沉清晰的華麗嗓音說:「我不會對你無禮。」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想如果再避開的話,反而顯得毫無風度。我媽媽當年曾一心想把我訓練成淑女,說淑女就要坦坦蕩蕩。

  我在墊子上躺下來,枕到他的大腿上,看著他那挑不出毛病來的五官,他的鼻樑有如山峰一般動人的線條。我聞到他衣服上漿洗的香味和些微油煙的味道。

  我覺得心跳如雷。

  他沒有做聲,抬起手,輕輕撥開我額前的劉海,食指中指輕輕貼在了右眼的上下眼瞼處,然後固定住。

  我猜他是那種血熱的人,連手指都是灼熱的,我感覺一股暖意透過我的眼皮直接傳遞給了眼珠,非常溫柔。

  「好了,別眨眼。」

  辛辣的藥水準確地滴入我的右眼,然後是左眼。我下意識閉上了眼睛,等著藥水的辛辣過去,依稀覺得沈欽言略微調整了坐姿,然後一雙溫柔的手覆蓋上了我的雙眼,輕輕貼住了我的額頭。

  以沈欽言的大腿為枕,我閉著眼睛躺在沙發上——那個瞬間我聽到了時間的流逝。好像我第一次來到這裡,我第一次聽到他華麗的男低音,我心跳如擂鼓。我想起了我一次跟他見面時,渾渾噩噩地靠在他身上睡覺。好像他總是充當我的枕頭。

  明亮寬闊的儲藏室,貼在額頭上的手心,不能睜開的雙眸,眼睛裡的酸疼,他身上淡淡的香味……我從來不是一個敏感的人,甚至有些遲鈍,然而就算如此,我也確信自己將永遠記住這一幕。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每個人身體中都有一隻奇妙的生命鬧鐘,它平時沉默,你不會注意到它的存在,可每到生命的轉捩點,他就在你的身體中幻化變成實體,用滴答作響的聲音提醒你:請記住此刻!記住現在的溫度、濕度、氣味、聲音……記住一切!

  「杜梨,我可以叫你阿梨嗎?」

  佛教中有一種東西,叫「禪機」,我想,那就是此刻了。

  「阿梨,我非常喜歡你。」

  這樣的時刻,我沒法再安心地躺在他的膝蓋上。我坐起來,眼睛中地藥水順著臉頰流淌了下來。沈欽言坐在我對面,伸出手指幫我拭去了從眼眶滑落的藥水——我想那看上去一定很像眼淚。

  我問他:「像朋友那樣的喜歡嗎?」

  我想我的表情很呆,可他沒有笑,靜靜地直視我,握住我的指尖。我沒有拒絕,他進一步握住我的手。

  「我喜歡你,像男人喜歡女人那樣。」

  「我能承諾,終身對你一心一意。所以,請做我的女朋友。」

  我不知道人家是怎麼面對「喜歡的人恰好也喜歡你並且對你表白」這種景象,但我傻得不能言語。我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平時我們在一起,總是我的話多而他的話相對來說少很多。可現在,我想不到要說什麼。而他,仿佛存了一輩子的話語要說。

  「搬家的時候,我看到你的各種證書多得都可以用了打牌了。我沒有你的學歷高,在絕大多數領域沒有你知識豐富,你介意嗎?」

  ——介意?為什麼要介意?學歷從來也不說明能力。我搖搖頭。

  「我有著一份不穩定的工作。忙起來的時候時間表排得滿滿的,不忙的時候可能幾個月沒有收入。」

  ——我當然能理解,我在家做SOHO一族的時候也是這樣,實際上我覺得這種工作挺不錯。

  「我是演員,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可能會有被曝光的危險,」沈欽言沉默了一下,直視我,「但我會盡我最大的力量來保護你。」

  ——這也沒什麼關係,我身上有沒有什麼驚天大新聞可以挖掘。如果哪家報社網站敢胡編亂造,我一定要他們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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