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皎皎 > 風起青萍 | 上頁 下頁
四十


  掛上電話回到客廳,卻發現楊裡臥室裡有燈光從門下鑽出來,想到楊裡這段時間裡魂不守舍的樣子,十分擔心她,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門虛掩著,輕輕一推,門就開了。楊裡正坐在書桌前,手裡拿著張照片。她看得太專心,連有人進屋站在她的身後都沒發現。她握著一家人的照片,從背景看,是遊樂場。一家三口親密地摟在一起,父親抱著妻子和女兒,妻子摟著女兒,無憂無慮的笑容永遠地凝固在了照片上。

  每個家庭都會有幾張這樣的照片,家庭幸福的時候,這樣的照片是錦上添花般的點綴;家庭破裂的時候,這樣的照片是鮮血淋漓的傷口;家庭不復存在的時候,這樣的照片又是不能觸碰的回憶。

  之璐惻然,伸手從她肩頭上環繞過去,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從她手裡拿過去壓到桌面上,說:「睡覺吧,好好休息,就要高考了。」

  楊裡那個晚上都沒怎麼說話,這時才說:「之璐姐,我羡慕你,你有這麼好的父母。」

  之璐說:「是啊,是的。」說著拉著她坐到床上,拉過被子給她蓋上。

  楊裡摁住她的手,開口問:「之璐姐,我聽到你跟鐘伯母在廚房裡的說話了,你懷疑過我嗎?」

  之璐柔聲回答:「你既然聽到了,那應該知道我的態度。我說過,我選擇相信你。」

  楊裡眼眶一下子紅了,怔怔看著她。

  之璐手腕一動,握住她的手,又說:「小裡,你瞞得很辛苦吧。你母親的死因,你到底知道多少?」

  楊裡再也忍不住,用雙手捂住臉,是那種無聲的抽泣,她不是善於流淚的人,可此時,大滴大滴的眼淚就從她的指縫裡擠出去,真的就像珍珠一樣一顆顆掉下來,濕潤了被子。

  她邊哭邊從枕頭下摸出幾頁紙,哆哆嗦嗦地遞給她,「之璐姐,我媽媽死得太慘了,死得太冤了,我是她的女兒,她生我養我,我不能讓她枉死,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找到兇手為她報仇。為了這個,我做什麼都可以,真的,什麼都可以。這幾天,我總是夢到我媽媽,她跟我說,做人要知恩圖報。你說,你選擇相信我……之璐姐,我也選擇相信你。」

  真相往往出人意料的驚人,也出人意料的簡單。

  在公安局裡,楊裡比昨晚冷靜得多,她身邊放了錄音筆,還是有員警在做筆錄。之璐陪她坐在一旁,沒有說話。整晚都沒有睡覺,她帶著個很重的眼圈,可臉色白得像紙,顏色對比強烈,讓人一望就知道,在她身上,絕對出了事情。

  楊裡說:「其實我知道她有事情瞞著我,她出事前十天,我就知道媽媽有事瞞著我,而且還提心吊膽的。她悄悄把什麼東西藏在床板的縫隙之間,半夜的時候忽然驚醒,彎腰摸一摸,發現還在,才敢繼續睡。

  「這樣過了好幾天,我終於忍不住,悄悄地把她藏好的東西拿了出來看了。魯警官,就是你手上那份。我媽媽不會懂上面寫了什麼,但是,我懂一些,我知道它牽涉重大,我被嚇壞了。我不知道這份文件怎麼會到了我媽媽手裡,我想了好幾天,終於問她,這東西是誰給你的,你知道這些東西都代表了什麼嗎?她說是什麼都不要緊,跟我沒關係,讓我放心讀書,還讓我不把這事告訴任何人。

  「我依然不能放心,連續好幾個晚上,我逃了晚自習去跟蹤她。她去了很偏僻的地方,把一些東西給了一個坐在車子裡的人。車牌號也被遮住了,我不知道。最後一次,我遠遠地看到車上有人下來,握住了我媽媽的手。天很黑,我看不清楚他的樣子。

  「我回家之後,問我媽她每天都去見的人是誰,她對我跟蹤她很生氣,她一輩子都沒罵過我,可那天罵了我一頓。最後她說,之璐姐和葉大哥幫過我們那麼大的忙,對我們那麼好,我們不能忘恩負義。

  「就是那件事情的第二天,她就被人害了。

  「我下自習後,回到家發現屋子裡一團糟,到處都是被人翻找過的痕跡。我知道兇手在找東西,去床板裡翻了翻,那份檔還在,就把它藏起來,然後把屋子整理成原狀。然後我才去公用電話給之璐姐打電話。

  「我想了很久,我媽媽見的那個人是誰啊,又想那輛車,那車和一般的車子不太一樣,我總覺得在什麼地方看到過,最後終於想起,我想起之璐姐有一次來學校看我,就是坐過那車離開的。我想,那車子裡的男人,是不是葉大哥?可是我沒見過他,我不能確定是不是他。我想見見他,哪怕是有張照片也好,確認我媽見的那個男人是不是他。

  「之璐姐整夜整夜地失眠,可是,我也睡不著,我睡著就做噩夢。那些晚上,之璐姐聽到的聲音,其實是我弄出來的。我以為能在房間裡找到結婚照和相冊,可是花了很長時間,就是一張照片都沒找到,於是我還是不知道我媽媽見的那個人是誰。後來,之璐姐說,除非她出事,葉大哥才會回來看她。我就想,她怎麼才能出事?

  「那個下雨的晚上,並沒有外人進來,電話線也是我剪斷的。是的,我知道我這麼做不對,可是我沒辦法,我別的辦法都沒有了。我想要見見葉大哥,我一定要見到他。

  「果然之璐姐給他打了電話,他就來了。他一進門,我就知道。我媽媽去見的那個人,的確是他。」說到這裡,楊裡貌似平靜的面孔終於起了一絲波紋,嘴角抽動著,聲音未到喉嚨已經湮滅。

  之璐的模樣並不比她好,只覺得眼前模糊。

  「你不會看錯?」魯建中看著二人,沉沉地問。

  「沒有錯,」楊裡把頭埋在手心許久,又抬起來,聲音蒼涼,「我媽媽見到的那個人,我雖然沒看清楚樣子,可是他的側影我記得很牢;下雨的那個晚上停電,也很黑,你們進來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出來,是他。那個輪廓,身高,動作,跟我媽媽見的那個人,一點差別都沒有……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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