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皎皎 > 風起青萍 | 上頁 下頁
十五


  一直有人說她異類。大一的時候,總有些面部不清的男生追她,給她寫信,送花送禮物到宿舍,過分一點的,在她下自習回來的路上攔著她,甚至跟蹤她。好在都沒鬧出什麼事情。她那段時間真是不勝其煩。好在這群男生還算理智,知道她有男朋友之後,身邊的男生漸漸少起來。她覺得耳根清淨,徹底解脫,終於可以安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從小爸爸教導她「獨立自強」,中學六年和大學四年,十年已經是她生命中一小半的時間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足以讓一個人養成許多決定人生的習慣,這些習慣,日積月累成了她現在的性格。相比有男朋友的生活,她寧願一個人。愛情不過是人生的一個插曲,是日常生活中許多事務中的一件事,之璐覺得,沒有愛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認識葉仲鍔,是她生命裡的一個變數,是她之前不曾想像過的。如果不曾遇到這個人,也許她不會結婚,畢業後一個人在省城打拼,會繼續幹她的記者工作,總之,決計不會像現在這樣遍體鱗傷,心如死灰。

  朱實說:「我感覺,你們的感情還在,離婚這個主意實在很糟。我見過失敗的夫妻何其多,大多數因為工作問題而引起的糾紛都能找到途徑解決。你和你丈夫都是聰明人,偏偏沒辦法?」

  之璐停了停,「他們都是怎麼解決的?」

  「各退一步就好了,」朱實說,「工作是暫時的,都是為別人服務,鐘小姐,恕我直言,丈夫和孩子才是你一輩子的依靠,為了他們退一步,也不是什麼壞事。」

  之璐嘴角一動,看著她。

  「聽你的話,我覺得你還有什麼事情沒告訴我,你是在避重就輕,」朱實一邊說一邊看之璐的表情,發現她明顯神色一變,就說,「是你的心結。我問你,你還能不能跟你前夫複合?」

  「不可能了,別說他不肯再要我,」之璐聲音陡然低下去,「就算他願意,我也沒有勇氣再做他的妻子,一次失敗已經夠了。就這樣吧,還能怎麼樣。」

  當天晚上之璐沒有睡好,朱實的藥也失去了效用。她被奇怪的聲音吵醒,那時差不多淩晨兩點。那聲音好像是從牆壁裡傳出來的,沉沉的,穿過她的身體,在血肉之軀裡旋轉著,隱約帶著回音。

  之璐恍惚坐起來。雙人床很寬,枕頭也是一對的,她的手摁在鬆軟的枕頭上面,陷下去了。好幾個晚上,她都會聽到這樣的聲音,已經分不清楚這是不是幻聽,甚至不聽到還會不習慣,有點聲音是好事。沒有睡眠,夜晚的時間是難挨的,她覺得活著真費力氣,每天都睡不著,等那個聲音出現。

  有一句話怎麼說來著,太多的沉默勝過共同的咆哮。正是如此。

  坐起來,她穿過客廳,去酒櫥拿酒喝。酒櫥連著廚房,門微微敞開,有月光漏進來,照著光滑大理石檯面和木制的刀架,照著茶色的櫥櫃,棱角處角度圓滑。她轉了個身,在月光下打量這個曾經是家的地方。幾年前葉仲鍔第一次帶她來這裡,也是晚上的這個時候。那時陶儒跟她分手不久,她心情很糟,加上是宿舍同學羅羅的生日,她就藉故喝多,終於成功地醉了,坐在包廂的沙發上起不來。

  或許那個時候,就有了這個毛病?

  失去,離婚,感情無法疏解時,就轉而在酒裡尋找幫助。

  葉仲鍔打電話給她,同學接了,片刻後他開車來,帶她離開。她不知道自己酒品如何,但是通常情況下,她醉了之後都會睡覺,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可是那天她卻說了不少。她幾乎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只聽到他的聲音徘徊在她耳邊。大概是他的聲音太過蠱惑,讓她恍恍惚惚。他問她什麼,她就聽話地回答什麼,酒後吐真言,她在那種狀態下絮絮地回憶,說其實自己也未必多喜歡陶儒,不過,等著等著就習慣了,忘記跟別人怎麼相處了。隨後她又說自己的小學和中學,一直以來的理想和自信……

  半夜的時候醒過來,之璐愕然地發現他們正以某種親密的姿勢坐在沙發上。葉仲鍔歪靠著沙發後背上,微閉著眼睛休息。他的領帶歪了,襯衣的領口的扣子也解開幾顆,露出光滑的肌膚和完美的線條。她被他抱在懷裡,頭靠著他的肩膀,身上蓋著他的西裝。他身上淡淡的香味鑽進鼻孔。

  她完全石化,然後花了很長時間來確認現狀。

  他眼睫毛動了一下,睜開了眼睛,狹長漂亮的眼睛,裡面有光,映著她的身影。

  之璐張口結舌地說:「這、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會在這裡?」

  他露出迷人的微笑,說:「這是我家。」

  他緊了緊雙臂,把她拉近一點,慢條斯理地說:「神志不清楚?你醒了有一會了,怎麼還賴在我懷裡不動?」

  是啊,為什麼不動?她那麼捨不得他懷抱裡的溫暖和舒適。她曾經有過世界上最溫暖且安全的懷抱,可是卻放棄了。還有比她更愚蠢的人嗎?

  她隨便從酒櫥裡拿出了一瓶香檳,準備返回臥室,看到了酒櫥另一側的樓梯扶手。猛然間,那種輕微的聲音在耳邊再次響起來,依稀從樓梯那邊飄過來的。她一愣,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忽然害怕,但是腳下卻不停歇,踏上了樓梯。

  二樓走廊兩側有四間房子,一間書房,是最大的;一間臥室一個小廳,還有一間略小一點,在最裡面,被她拿來做了儲物室。她開了小廳的壁燈,站在走廊入口,在橘色的昏黃燈光下察看四周。有很長時間沒打掃過了,玻璃茶几上都有了灰。

  主臥室在樓上對應的位子應該是儲物室和書房,之璐打開書房的門,打開燈,仔細地觀察了一遍。一切正常,不論是書,四壁的書櫃,還是電腦書桌都不能主動發出聲音。

  她合上門,來到了儲物室的門口,手搭在圓圓的把手上,沒有動。兩個月前,這個房間被她徹底地反鎖上,仿佛鎖上心門那樣死死地鎖上,沒有人可能打開。房間的鑰匙,在樓下的一個小盒子裡。她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找到那個盒子。聲音肯定也不是從這裡發出來的。

  不知道在儲物室門口站了多久,她終於能夠動彈,拖著鉛塊一樣的雙腿下樓,懷裡抱著那瓶香檳,沉沉的,瓶子冰涼。

  客廳裡另一頭的燈忽然開了,楊裡揉著眼睛,從衛生間那邊過來。她現在愈發瘦小,小號的睡衣看上去顯得寬大,她偏偏頭,看到樓梯口的之璐,一呆,「之璐姐,你還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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