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顧西爵 > 我站在橋上看風景 | 上頁 下頁
九六


  之後有一天水光在超市門口遇到了馮逸。其實兩人之前也有碰到過,或是在工作場合,或是在單位附近的餐館裡,但因為都跟各自的同事在一起,所以都只是互相點點頭,沒有說過一句話。

  馮逸此刻看到她,走上來問候了她:「好巧,蕭小姐。先前聽說你出了車禍,後來聽你領導說沒什麼事了,就沒去打擾你。」

  馮逸似乎天生就是謙謙君子,不管是在什麼場合,不管是退還是進,表現得都是恰如其分,不會讓人感覺到絲毫的不舒服。

  水光說了聲:「謝謝。」

  馮逸聽到這句就不由笑了出來:「你看,你跟我說得最多的就是謝謝。可我壓根沒幫你什麼。」他並沒有等水光回復,這種浮於表面的來去,她應該也不知道要怎麼來周旋了,於是他便接著說,「你這一大袋東西有點重吧?要不要幫你拿到車上?」

  「不用了。」水光原本又想說謝謝,但停住了。

  馮逸笑了下:「那好吧。」兩人聊了兩句就自然地告了別。

  馮逸走出兩步才又回頭去看那背影,他是很審時度勢的人,更可以說是很有分寸的人。

  明白自己心動的物件心裡有了人.且烙骨人心。於是在用情未深前,提前收回了那份心動。

  有人說世上有很多事百以求唯緣分最難求。這話他是信的,在你遇到誰之前,其他人都入不了你雕J眼,等終於遇到那入了眼的人,可她可能已是別人的緣分。那麼她於你來說只是得了緣。有緣無分,又何必耿耿於懷?

  確定不可能,也就不強求了。

  天氣漸漸熱起來後水光減少了晨跑的強度,她身體不比幾年前。十幾歲的時候精力好像怎麼也用不完,二十歲過後卻是一年不如一年,年紀,心態,都有關係,再後來……拿掉還不到六周的胎兒後生了一場大病,就變得更加差了。她那時候總想,可能是老天爺在懲罰她,懲罰她那麼絕情的扼殺了生命。

  跑完步洗了澡,水光出門時接到了那位元計程車司機的電話。對方表明身份後,說了打電話來的用意,是關於車禍理賠的事,他需要先處理她這邊的問題才能去保險公司拿賠償。水光是差不多忘記了還有這件事,對面提醒她拿好一些必要的單據,然後約了時間去交警隊調解。這起車禍沒什麼糾紛,因此接下來也就是例行公事而已。

  再次與那司機見面,水光把自己和思嵐的病歷、診斷證明以及醫院開具的發票一起遞給了對方。

  那中年司機大致翻了一下,不解地問:「蕭小姐,你和孩子的單據都在了,那你先生的呢?他不是傷得最重的嗎?」

  水光只覺得腦袋裡轟的一聲,連對方錯誤的說辭也沒有指正,半晌才回復過來:「什麼叫傷得最重?他傷哪兒了?」

  對方這回疑惑了,莫非這不是—家的?可眼前這女子又這麼緊張,他遲疑著開口:「他整只手臂都被樹枝刺穿了。」

  水光發現自己聲音有些發抖:「我當時昏迷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麻煩你說得再詳細一點。」

  對方一愣,說:「其實我記得也不是很清楚,當時車子撞到那大樹上.右側一下被撞得變了形,我只看到有樹枝從副駕駛座上穿透進來,對著的你那位置,他就用身體去擋住了,肩胛被刺穿了,不停地在流血,我都差點以為……」

  他想說這只手臂要廢了,但見面前的人慘白的臉色就漸漸沒了聲音。

  司機看她愣愣地立在那裡,有些慌了,他試探地問了一句:「你還好嗎?」

  好?她好像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好過了……

  她只求……若有來生,不要再愛上誰。

  窗外的陽光照進來,萬里無雲。飛機慢慢起飛,水光的耳朵聽不到聲音,只能聽到自己微弱而紊亂的心跳聲,一聲一聲,伴著輕微的疼。

  到那邊時是傍晚時分,這座繁榮的大都市燈火通明。

  晚高峰,計程車停停開開,司機無聊,就問後邊沉默的乘客:「姑娘是來我們這邊觀光的嗎?」

  「不是。」水光的雙手上下緩緩地交疊著,「我來找人。」

  「哦?找親戚啊?」

  車上放著電臺音樂,悠悠揚揚,水光沒有再答,司機見今天交班前最後拉的這—位乘客實在沉默,也就不再自討沒趣地閒扯了,開大了點音響。

  電臺裡正放著一首情歌,敘述了愛,敘述了離別,敘述了傷痛。

  水光沒有在他住處找到人,他的房子裡一片漆黑,以前他買來掛在前院那顆銀杏上的霓虹燈也沒亮著。他曾說樹上的彩燈只要到了晚上就會讓它們亮起來,不管颳風下雨,這樣她回來的時候就不會找不到路走丟了。

  夜風吹上來,水光微微發抖。

  再次下了車,走進曾經的校園,她不確定他會不會在這邊,她只是隨著心尋到了這裡。

  這裡曾是她追逐景嵐的腳步而來的地方,後來,也是她遇到他的地方。

  因為是暑假,四周很安靜,沒有多少聲響,月光朦朧得照下來,有種孤冷感。在她以前常常坐的那條長椅上,看到了那人,靜靜坐著,背對著她。

  她一步步走過去,在離他還有兩米的地方停下,他回過了頭,見到她。沒有意外的表情。他的臉瘦了些,棱角分明,他的眼—直是黑不見底。

  有風吹落了樹梢上的葉子,悠悠緩緩落下,無言地找著歸宿。都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水光以前不懂,總覺得世界之大,豈是一花一葉能說盡的。如今看來,一直以來是她太過執拗,才誤把彼岸作迷律,她已在彼岸,卻以為還在渡口,要找船渡過去,一步鍺步步錯。是是非非之後,再湘見,有了怨不想再踏錯一步.卻不知還是在錯路上走,執迷不悟,不得解脫。非要多走了那些路,才知道不管以前如何兜兜轉轉,跌跌撞撞,最後,你都要走回這裡。

  他起身,走了那剩下的兩米。彼此的呼吸淺淺的,誰都不忍心打破。

  他最後低聲說:「我們走了太多的路,對的,錯的。可好像又只走了~步,我們相遇,然後我跟你說,我叫章崢嵐,你說你叫蕭水光。」

  水光無聲流下了眼淚。

  章崢嵐舉起右手,手臂上還纏著紗布,他輕輕道:「我叫章崢嵐。」

  聲聲入耳,字字銘心。水光帶著淚,學他抬起手,握住了,她的聲音隨著晚風散去,只有他聽到:「我叫蕭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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