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顧漫 > 何以笙簫默 | 上頁 下頁
一八


  站在眼前的中年婦女是默笙家的鄰居,她丈夫是父親原來市政府的同事,和他家來往算是密切。

  「小笙,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快進來快進來,看你淋成什麼樣子了。」黃阿姨一邊開門一邊招呼她。

  用毛巾擦過以後總算舒服了很多,默笙有些不安地開口:「黃阿姨,我媽媽還住在這裡嗎?」

  「還在這裡,不然能去哪裡呢,你這孩子,出去這麼多年音信都沒一個,留你媽媽一個人在這裡。」

  不是她不想給音訊啊,默笙有些黯然。七年前,她在國外剛剛得知父親的死訊的時候,立刻打電話回家,媽媽卻無比平靜地對她說:「你以後不要再打電話來了,也不要回國,你父親毀了我半輩子,我現在終於能安靜地生活,不想再見到任何有關他的東西。」

  然後就掛了電話,後來撥電話,竟然已經是空號。再後來,又從父親在美國的老同學李叔叔那兒瞭解到了一些她至今不敢相信的隱情……

  默笙沒有回答黃阿姨的埋怨:「媽媽身體好嗎?」

  「身體沒聽說什麼不好的,你回來得不巧,她今天剛剛跟著我們社區組織的旅遊團出去了,五天才回來。你先在黃阿姨這住下吧。」

  出去旅遊了?默笙怎麼也沒想到這個答案。看來她真的過得很好,默笙垂眸,輕輕笑了一下,站起來說:「黃阿姨,我要走了。」

  「不等你媽媽回來了?」黃阿姨驚異地說。

  「不等了,其實我只是想來看看她過得好不好,然後,有一些事情想問她。」默笙頓了一頓,「現在我已經知道她過得不錯,那些事情,我也突然不想問了。」

  結局已經如此,原因已經不再重要了。

  「黃阿姨,謝謝你。請不要說我來過了。」

  臨走的時候問黃阿姨要了父親公墓的地址,金雞山A區157座,好像住宅地址一樣的牌號。

  不是清明這樣拜祭的時節,金雞山上幾乎沒有人,默笙坐在父親的墓碑旁,頭靠在碑上,就像父親在世的時候父女倆聊天的姿勢。

  默笙現在也在和爸爸聊天:「爸爸,這麼久才來看你,你不會怪我吧?其實我一直不想回來……」

  「我可能太懦弱了,接受不了。為什麼明明我走的時候還是一個人,現在卻是一塊碑?」

  「我老覺得,只要我不回國,你就還活著似的,我還記得我上飛機前你給我買的芝士餅乾……那時候你騙我說讓我去美國看看好不好,不好再回來,可是我覺得一點都不好,卻回不來……」

  公墓照片上和默笙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自始至終親切地微笑著,默笙抓著衣袖擦了擦照片:「爸爸,這張照片還是你大學時候的吧?別以為用這麼年輕的照片,就可以冒充年輕鬼。」

  山間籠罩著薄薄的雨霧,四周寂靜得仿佛世間再沒有聲音,默笙敲了敲墓碑:「爸爸你都不理我。」

  沉默良久,默笙的眼睛漸漸變得像山間的霧一樣朦朧。「爸爸,他說,嗯,就是何以琛,你還記得吧,他說我們可以重新在一起……你覺得好嗎?」

  自然沒人回答,過了一會,默笙低聲喃喃自語:「其實我也覺得不大好,他那麼優秀,一直都有很多人喜歡,他可以找到更好的人。我們分開那麼多年,之間有那麼多陌生,重新在一起的話,只會矛盾重重,他很快就會對我失望透頂,他以前就經常對我失望……到時候如果再分手,我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樣,現在這樣子,起碼我已經習慣了……」

  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不知過了多久,默笙輕輕地說:「我什麼都很好,你不要擔心我……我要走了,爸爸。」

  下山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在山腳回望那快要消失在夜色與薄霧中的山頭,仿佛已經是兩個世界。

  回到城裡天已經黑了,默笙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看來只能明天再走了。到市區連問了幾家旅舍,都回答說已經客滿,最後找了家市中心價格昂貴的酒店住下來,洗好澡烘乾衣服,睡覺還太早,便起身下樓。

  酒店一出去就是Y市最繁華的貞觀路。Y市山青水秀,也是小有名氣的旅遊城市,此時貞觀路上的遊客還不少,默笙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在Y市見到以琛,就是在這條繁華的路上。

  那時候他們已經是男女朋友,然而大一寒假放假回家的時候,以琛卻怎麼都不肯給她家裡的電話號碼,她當時又委屈又難過,哪有女朋友連男朋友家裡的電話號碼都不知道的?分手前在火車站軟磨硬泡失敗後,默笙氣呼呼地掉頭就跑。

  可沒跑幾步就後悔了,氣什麼呢,也許再耍賴一下,以琛就心軟了呢。可是回頭看看,火車站前已經沒有以琛的身影了。

  回到家就開始悶悶不樂,東西沒心思吃,電視看了也不知道在放什麼,後來不知怎麼異想天開,開始每天跑上街,想著也許會遇到以琛。

  然後,竟然真的遇到了。

  那是年後的一天,天空飄著小雪,他和彼時尚不認識的以玫在馬路對面走過,她那時根本反應不過來了,竟然真的遇到了,其實沒抱什麼希望的,這個城市有那麼多人……下一刻她已經飛快地沖過馬路,撲上去抱住他……

  好像就是在這棵樹下,那個戴著毛茸茸白帽子的女孩,抱著那個因路人曖昧目光而尷尬的少年,興奮地大叫:「以琛,我就知道會遇到你的。我就知道!」

  默笙閉了閉眼睛。

  當他們之間已成往事,最難堪的便是一切清晰如昨。

  她著了魔似的拿出相機,向那其實空無一人的地方,按下快門。

  洗出來的照片上是空曠的馬路,無人走過,一片空白。

  節後上班,默笙的工作更加忙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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