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尋找愛情的鄒小姐 | 上頁 下頁
一七


  他把煙掐了,卻一隻手就把我扯過去,然後就抱緊我,他的手臂箍得我都透不過來氣了,我都不曉得他要做什麼,還以為他又來了興致,但他只是緊緊的抱著我,像抱嬰兒似的,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放開手,說:「睡吧。」

  他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聲音已經平靜了,我想人總有壓力大的時候,我壓力巨大的時候就跑到阿滿家裡去,陪他媽媽在菜園裡摘菜,陪他爸爸上山去挖筍,然後等我從山裡回去,整個人就已經脫胎換骨,有力氣應付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了。蘇悅生壓力大,可能也就是希望能抱一抱什麼東西,就像有時候我半夜醒來,會隨手抱起枕頭哭一樣。

  我抱著枕頭哭的時候當然不會讓任何人知道,蘇悅生半夜抱緊我這件事,我想他也不會願意讓我記得。

  所以第二天早上,我高高興興的起床,還替蘇悅生擠好牙膏,侍候他起床。他在床上沉思了一會兒,對我說:「七巧,這兩天我都有事。」

  「沒關係,我自己到處玩玩,買點東西什麼的。」我很輕佻的當著他的面換衣服:「你要是過意不去,就替我買顆大鑽得了。」

  蘇悅生嘴角動了動,好像是在笑,他的聲音裡卻有一絲涼意似的:「然後你再裝到那袋子裡,搖起來跟沙錘似的沙沙響?」

  我手上勁使大了點,指甲竟然摳破了絲襪,只好脫下來,扔進垃圾桶裡,我打開行李箱,找到前天剛買的一打絲襪,拆開一雙來穿。

  從前是誰告訴我,絲襪屬於奢侈品,跟名牌包包一樣,售價裡包含昂貴的稅率。那時候我覺得挺不公平,絲襪這種東西,隨便勾勾就破了,憑什麼還得交高稅啊。

  我仔細穿著絲襪,蘇悅生長時間沒有說話,最後我穿好襪子,詫異的問他:「你還不刷牙去?」

  他說:「七巧,我們以後別見面了吧。」

  第十二章

  我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耳朵裡嗡嗡響,是血液流動的聲音,血像是全湧進了我的大腦裡,我看著蘇悅生,就像從來不認識他。

  他卻沒有看我,眼睛望著虛空中某個點,表情像是有點心不在焉:「我覺得厭煩了,你難道不覺得麼?」

  其實我是一株菟絲,蘇悅生是喬木,替我遮風擋雨,突然一下子這棵大樹就把我拋棄了,我怎麼也反應不過來。

  我問:「你覺得我很煩嗎?」

  他還是沒看我,不過輕微的點了一下頭:「很煩。」

  前陣子我還在心裡頭嘲笑向晴,笑她不自量力想要抓住蘇悅生,笑她不知道留在蘇悅生身邊最長久的辦法就是不愛他,不管愛不愛,其實主動權從來都在蘇悅生手裡,他說不要誰了,就不要誰了。

  我膝蓋酸涼,剛穿上的去的絲襪繃在腿部的皮膚上,讓我覺得難受,我得找句話出來說,我雖然不聰明,各種場面見的也挺多了,輸什麼也不能輸掉場面,我把滿腔的憤懣都咽回去,我強自鎮定,甚至強顏歡笑,說:「好啊,不過你得給我買顆大鑽。」

  蘇悅生問我:「要多大?」

  他從來沒問過我,要買多大的鑽石,這是第一次,不過他從來出手闊綽,沒有虧待過我。我說:「隨便吧。」

  他點點頭,把手從枕頭底下拿出來,我這時才看到他手上有只小小的織錦袋,他把織錦袋遞給我,說:「你走吧,我叫司機送你去機場。」

  我有些茫然的解開抽繩,往織錦袋裡頭看了一眼,是大鑽,很大的一顆鑽,比我所有的鑽石都要大,那麼大一顆,簡直像塊白玻璃。

  是誰說的,曠世巨鑽,不過是碳。

  我忽然明白過來,蘇悅生為什麼帶我來南閱,他是早就想好了,想好了要跟我分手,所以連鑽石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拿出來,他知道我不會跟他開口要什麼,即使他主動提,我也會說要顆大鑽。我心裡鼓鼓的,像是難受,又像是漲著一口氣,我想還是不要再多說任何話了,我丟不起那個臉。

  拿著這麼大的鑽石,我就走了。

  一直到上飛機,我手心裡還攥著那織錦袋。

  袋子被我攥得潮了,織物裡頭的金絲漚在手心裡,特別讓人難受,我終於把它塞進包包裡,眼不見心不煩。

  我回到濯有蓮,生意還是那樣好,客人還是那樣多,我周旋了一陣,辦公室那邊打電話說,小許找我。

  小許是蘇悅生的司機,我一時猜不透他為什麼要來,蘇悅生也回來了?可是他說過不想跟我再見面了啊。

  我回到辦公室,小許有點訕訕的,說:「蘇先生說,有些私人物品還在您那裡,他讓我過去都取回來。」

  我想了一想,才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把家裡的鑰匙給小許,然後說:「你自己去拿吧。」

  小許一走,我就坐倒在皮椅裡頭,說不沮喪是假的,蘇悅生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他並沒有什麼貴重的私人物品在我那裡,不過是幾件衣物,他特意讓人全取回去,不過就是為了讓身邊人都明白,他跟我一拍兩散了。

  十年了。家裡一盆植物養了好幾年,久到我都忘記了它的存在,每天看到的時候不覺得稀罕,某天它葉子枯黃,我才想起那植物幾個月來一直發蔫,可能是得了什麼病,最後那盆植物卻就那樣枯萎了,連根都腐爛了,沒辦法只好丟掉。

  那盆植物在露臺上留下一個圓圓的痕跡,是瓷盆底部涵水的圓碟留下的,鐘點工拖地非常認真,那個地方我曾經親眼見到她擦洗過多次,甚至用過鋼絲球,仍舊沒有擦掉。那是時間的痕跡,一盆植物在那裡放了好幾年,雖然枯萎死去,被扔到了不知道哪個垃圾箱裡,卻留下了不能磨滅的印痕。

  我跟蘇悅生就是這樣,雖然沒什麼感情,可是習慣了生命中有這樣一個人,突然他就說,再也不要見面了。最可悲我們還不是情侶,不然我還可以放聲大哭,千金買醉,撒潑,拼命買東西,拼命吃東西,半夜不睡失眠,飛到地球另一端去……全世界都欠著自己,因為失戀。天大地大,失戀的人最大。

  我卻連這點權利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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