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千山暮雪 | 上頁 下頁
五三


  我一直哭,直到哭醒。這或許是我第一次為了他而流淚,當我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還在痛苦中心悸。我無法接受這樣的場景。如果不是我,他不回落到這步田地。我爸爸出賣了他的父親,然後我又出賣了他。我下定決心,去見莫紹謙。應為慕詠飛給的期限已經過去了一半了,我知道她什麼都做得出來,她是我見到過的最可怕的人。事實上這非常困難。莫紹謙的私人號碼一直是關機,找不到是什麼原因,或者就像他說的那樣,他再也不想加我了。所以連號碼都換掉。

  我去了一趟公寓,結果是被盡忠職守的保安攔在大堂裡要求登記,然後非常客氣的告訴我說,業主已經將那套房子掛牌出售,現在暫時沒有人居住。我想他掙得不想再見到我了。我最後還是找到了他,方法比較笨,我打電話給司機,除了莫紹謙我只有他司機的手機號碼。司機遲疑了一下,還是告訴了我今天晚上莫紹謙會去的地方。我跑到那裡去,果然在停車場見到了熟悉的邁巴赫。司機靠在車邊吸煙,看到我連忙把煙掐了。

  我來過這裡,三年前我第一次請莫紹謙吃飯,就是在這裡。樓上的1691是私房菜小館,非常好吃,應為地方小,完全是住家,所以每天只定一桌,而且並不貴。司機對我說;童小姐,這次是我自作主張,我替莫先生開車快七年了,我以老賣老多嘴說一句,你別和他慪氣了。我勉強對他笑了笑。他說:「童小姐您上去他肯定高興。」

  我忽然沒有了面對莫紹謙的勇氣,但司機已經幫我接了電梯,鼓勵似的對我直笑。我從來都沒有莫紹謙身邊的這些人,比如管家,比如司機,可是他們都是一心一意為他打算,忠心耿耿。他應該是個不錯的老闆,這樣忠心應該不是薪水買來的。電梯在飛快的上升,四壁都是冷冰冰的鏡面,我看著鏡中的自己,帶著一種近乎茫然的神色,事到如今連退縮都沒有辦法。我活的這樣狼狽,可是卻一次一次被人逼入死角。我站在1691的房前,繼續了一點力氣才恩門鈴。門很快的就開了,是小館的老闆。時隔三年,他竟然還認得我,笑眯眯地說:「是你啊!莫先生正在裡面!」

  我忽然有掉頭而逃的衝動。但是已經聽到莫紹謙的聲音在問:「老遲,是誰?」

  「是你那個漂亮的女朋友。」老遲笑眯眯地說,然後推了我一把。玄關那邊就是餐廳,我已經可以看到獨自坐在桌邊的莫紹謙。「驚喜吧?」老遲很高興似的,

  「你剛剛才說又要一個人吃我做的菜,看看,她不是來了?」莫紹謙根本就沒看我,就像是沒有聽到老遲說話。老遲終於覺得有點不對勁了,他朝我看了一眼,然後說:「蠔油沒了,我下樓去買。」大門在我身後哢嚓一聲輕響,被合上了。我看著莫紹謙,也許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認真的看過他。他眉宇之間隱隱似有疲憊:「我說過叫你別再找我。」「我有事想和你說。」他放下筷子,顯得非常不耐煩:「我不想知道。」我幾乎艱難的開口:「那個合同——」

  他粗暴的打斷我:「我不想知道。」再難受我寫要說完,這一切都是我做錯的事,我沒有辦法,只能一錯再錯。「我騙了你,我騙你簽了字。我利用你,我就想害死你,我就想看著你死。因為我一直愛蕭山。畢業後我會和他結婚。莫紹謙,我一直恨你,恨你對我做過的一切。但現在,我們扯平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看著他的嘴,他的唇線剛毅,嘴角微微下沉。我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映,也許將我把窗前一推,一了百了。過了很久,我才聽到他的聲音:「你就是專門來跟我說這個?」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能點點頭。「那你可以走了。」他的聲音平靜的駭人,「你說完了,可以走了。」

  我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他忽然啊、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將我摔的一個踉蹌。我還沒有站穩,他已經再次抓住了我,他的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我的皮膚,而他的眼睛像是最可怕的深淵,再看不到分毫的光與熱。他並不在看我,只是將我一直推出了門外,然後關上了門。

  我慢慢蹲下來,知道今天我才知道會這樣難受,我從前那樣待他,而今天,我這樣難受。因為他的樣子實在太讓我覺得難受了,我以為他會罵我,我以為他會動粗,我沒想到他沒有任何表情。可是當他抓著我的時候,我感到他連手指都在發抖。他這樣厲害的人,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發抖,我也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發抖。

  在這個世上,我總是最懦弱,最沒用的人。莫紹謙威脅我,我就乖乖聽令;慕詠飛挾制我,我就不得不從。我就像個木偶,縛手縛腳,卻被無數絲線羈絆,身不由己,不由自主。

  我難受得想要哭,上次我覺得這樣難受,還是在T市,當林姿嫻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知道我和蕭山,在也回不到從前。

  可是這次我這樣難受,卻是因為一個從前我恨之入骨的人。

  我不希望他死,所以我到這裡來,親手往他心口上捅了一刀。

  這樣也好吧,我和他的開始就是那樣不堪,這註定是一場沒有結果的孽緣,就這樣也好吧。斬斷他的最後一絲想念,我想他從今後會真的純粹恨我,然後再不用再矛盾中記起我。

  在回去的路上,我給慕詠飛打了個電話:「我已經辦妥了,你答應的事情也要做到。」

  慕詠飛輕輕地笑:「那當然。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做到,所以我預備了一份大禮送給你。」

  我不想和這個女人再多說一句話,我把電話掛斷了。

  我回到學校,搭的公交到站在南門,那一片馬路的兩旁全是高樓,在夜色中無數冷光霓虹,都是打著學校招牌的各種公司的廣告。我想起很久以前,莫紹謙到這裡來剪綵,那是家什麼公司,我都忘記了名字。

  如果他沒有見到我的手,如果我不是我爸爸的女兒,或許我們至今還是陌生人,素不相識。

  從那時起就註定這是一條死胡同,不論對於我,還是對於他。

  南門外停了不少電瓶車,這些電瓶車專在校園內往返,充當校內公交,上車只要兩塊。

  南門離我們寢室最遠,可是我一路走回去了。

  我需要一點機械的運動,來拋開腦子裡充斥的那些東西。我走腳底發麻,然後坐在路邊的石椅上。無數同學從我面前經過,步履匆匆。我聽到不遠處四教的鈴聲,那是告訴大家,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我難受得只想哭。

  但我沒有哭,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沒有資格哭。

  過了兩天,輔導員忽然打電話通知我去趟系裡,我原本以為是助學金批下來了,沒想到系裡的老師開門見山對我說;「現在有個美國C大交換留學的名額,因為你成績一直不錯,所以這次系裡打算推薦你。今天叫你來,是想先問問你本人的意見。」

  我怔怔地看著老師,他非常和藹地對我笑;「要不你回去考慮一下?」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我掐了自己一把,才確認這不是做夢,我是醒著的。

  C大,它有全球名列前茅的化學系,交換生,這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悅瑩知道的時候,狠狠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掐著我的

  臉:「你還說你自己命不好,你這命也太好了!C大啊,牛得嚇死人的C大!「

  可是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我雖然笨,可是在會寢室的路上就已經想明白了,這個交換生名額是怎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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