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千山暮雪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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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我們做完題後,各自回到座位。老奔非常得意地說:「把他們兩個配對,就是最完美的解法。」其實他是口誤,但全班哄堂大笑,我面紅耳赤,半天抬不起頭來。這句話後來在班上流行了很久,連外班都知道老奔說過這句名言。不過很少有同學拿我和蕭山開玩笑,大概我們倆看起來太不搭,蕭山外向聰明,而我則是太中規中矩的好學生。倒是有人經常拿蕭山跟林姿嫻開玩笑。女生們總拿林姿嫻打趣:「茱麗葉,你的羅密歐呢?」有時候蕭山和一幫男生站在走廊裡,看到林姿嫻從樓下過,一幫男生也會起哄:「哦!茱麗葉,羅密歐在這兒呢!」 林姿嫻很大方,開這樣的玩笑她從來不生氣,頂多仰起臉來沖樓上的那堆男生嫣然一笑。她性格好,脾氣又溫和,朋友很多,不僅好多女生跟她關係好,不少男生也跟她是很好的朋友。 蕭山生日的時候請全班同學吃必勝客,因為他拿到了奧賽獎金。班主任大喜,覺得他明年保送名校沒有問題了,於是也網開一面,欣然前往。那是班上最熱鬧的一次聚會,比高考結束後吃散夥飯還熱鬧。因為還在高二,大家即將面臨未來高三整年的煎熬,於是所有的人都興沖沖。從日復一日的學習中短暫地跳出來,難得地灑脫開懷。 吃完必勝客班主任和幾位老師就先走了,於是我們又悄悄轉戰燒烤店,倒不為吃,是為了喝酒。男生們偷偷摸摸喝啤酒,女生們喝可樂。那天吃了什麼我都忘了,就記得一位綽號叫「猴子」的同學侯玉冬喝醉了,一個勁拉著蕭山要再敬他一杯。蕭山被他灌了好幾杯了,哭笑不得不肯再喝,林姿嫻替他解圍:「別讓蕭山喝啦,待會兒真喝醉了。」 侯玉冬一臉痛苦狀捂住臉:「O Romeo, Romeo! Where for art thou Romeo?」 所有的人都被猴子怪腔怪調的發音給逗樂了,猴子說:「羅密歐不喝,茱麗葉喝吧,要不這杯酒你替他喝了。」男生們都有點酒勁了,不少人在起哄,林姿嫻落落大方:「喝就喝。」她剛接過杯子,就被蕭山拿過去了:「得了,還是我喝。」 蕭山仰起脖子來,把那一大杯啤酒慢慢喝完,有女生在鼓掌,也有男生在吹口哨。他喝完後,猴子笑嘻嘻搭著他的肩:「行啊,這才叫風度。」 我坐在角落裡吃烤好的雞翅膀,辣得喝了一杯水又一杯水,漸漸覺得胃裡難過起來。 那天大家散的時候挺晚了,三三兩兩結伴回家,我跟所有同學幾乎都不順路,匆忙想去趕最後一班地鐵,誰知道蕭山追上來,說:「我跟你一塊兒吧。」 我問:「你不是住西邊?」 他說:「我爸媽回來了,我今天回自己家去。」又催我,「快走,不然趕不上地鐵了!」 我們簡直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趕到地鐵站,還在下臺階就聽見地鐵進站的轟隆聲,兩個人都是拼命狂奔,腳尖剛落到月臺上就聽見車門嘀嘀響,眼看著車門就要關了,蕭山一個箭步已經沖進車廂,回過身來抓著我的胳膊就把我拽了進去。我估計車門就是在我身後堪堪合上,差點沒夾著我的頭髮。蕭山還緊緊抓著我的手,因為慣性我向前一撲,他已經把我抱住了。 我的耳朵正貼在他的胸前,柔軟的T恤下是他又快又急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撲通……比我自己的心跳得還要快。剛才跑得太急,我們兩個都還在拼命喘氣,他身上還有淡淡的酒氣,又比我高很多,呼吸仿佛就拂在我的頭頂,一下一下,微微吹動我的額發,拂在臉上癢癢的。我幾乎覺得從耳朵到脖子都是滾燙滾燙的,在那短短的幾秒鐘內,我幾乎喪失了一切反應的能力,只本能抬起頭來。他也正看著我,他的眼珠那樣黑,那樣深,那樣亮,就像是滿天的星星都碎了,嘩啦啦朝我鋪天蓋地地傾下來。我被這些星星砸得頭暈眼花,連該怎麼呼吸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山的手終於放開了,可是卻滑落下來,就勢抓著了我的手。我根本就不敢抬頭,掙了一掙,但他握得更緊了,對我說:「那邊有座位。」 我們兩個並排坐下來,最後一班地鐵,人並不多,車廂裡空蕩蕩的。沒有人注意到我們,但我想自己的臉一定還很紅,只是覺得不安。他沒有說話,但他也沒有放開我的手,我又嘗試著把自己的手指往外抽,他終於問:「怎麼了?」 我囁嚅:「這樣是不對的。」 「是啊,」他突然沖我一笑,對我說:「我們坐反方向了。」 我瞠目結舌,聽到列車廣播裡報站名,果然是坐反方向了。我就顧著跟在他後頭一路狂奔,匆匆忙忙拿月票往裡面沖,哪知道他會進錯月臺坐反方向,連我也稀裡糊塗地跟著他一塊兒搭錯車。 他似乎很開心,哈哈大笑起來。我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麼那樣高興,但我永遠也記得那天他笑的樣子,眉目舒展,容顏燦爛。在車廂瑩白的燈光下,他的臉龐就像是帶著朦朧恍惚的光與影,這麼多年來,一直出現在我的夢裡。 第三章 下午的時候莫紹謙的司機給我打了一個電話,照例問要不要到學校來接我。這是莫紹謙的做派,他用的人永遠像他一樣,表面上總是維持了最大的禮貌與客氣。我也客氣地答說不用了,我會自己回去。莫紹謙雖然很少在這個城市停留,但身為資本家,哪怕他十天半月也用不了一回,他仍舊有車有司機在這裡,就好比他有房子有狗有我在這裡……我的名字,排在可愛的後面。 傍晚時分我穿過人聲嘈雜的校園,同學們行色匆匆,去食堂或者水房。抱著書拎著開水瓶奔忙在路上,常常一個寢室結伴同行說說笑笑,總是校園的一景。如果莫紹謙不來,我通常是住在宿舍裡,這個時候也應該打水吃飯,耳朵裡塞著MP3,寫明天要交的實驗報告。 在過馬路的時候我差點被車撞了,因為站在街心的斑馬線上,我好像看到了蕭山。我說好像是因為我沒有看真切,只是對面人行道上有個相似的背影,遠遠一晃就不見了。但我再也邁不開步子,隔著滔滔的車流,熙攘的長街,我不知道是眼睛在騙自己,還是理智在騙自己,只是失魂落魄。也許我今天就不應該想起他,不應該想起過去的那些事。兩所大學挨得這樣近,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他,一次也沒有。三年來他就像個水泡,成功地消失在一望無際的人海,然後我就安然地,自以為是地,覺得自己再也不會遇見他。 我朝著人影消失的方向追了過去,追出很遠很遠一段距離,明明知道他不會在哪裡,最後終究徒勞地停下來,即使是他又能怎麼樣呢? 在地鐵車廂裡,我靠在扶手柱子上,想起很多年前那個晚上,和蕭山追趕最後一班地鐵,那時候心跳的聲音似乎還咚咚地響在耳畔。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原來命運曾如此清晰地預知,從一開始我就和蕭山錯了方向,從此後再也去不了想去的地方。 回到別墅,莫紹謙讓我換衣服出去吃飯,也好,今天我的情緒糟透了,如果單獨跟他呆在家裡,真怕自己會露出什麼破綻來。到了那間會所制的餐廳,才知道他為什麼要帶我來。因為今晚這頓飯,簡直是二奶展覽會。一張桌子上統共才四個男人,倒帶著五個女伴,其中一位還帶了兩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我跟著莫紹謙剛進包廂,就聽到旁人打趣那人:「王總今天好興致,一炮雙響啊。」 這位元王總我認識,前天還在新聞裡頭跟市長一塊兒剪綵呢。 不能怨我大驚小怪,因為莫紹謙以前沒帶我出來見識過這種場面。正式的應酬當然沒我的份,我又不是原配。像這類不正式的應酬,估計他也嫌我長得不夠豔壓群芳,又是學生,上不了檯面拿不出手。所以我也是劉姥姥進大觀園,頭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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