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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易連愷但笑不語,一時衛兵開了門,副官引著閔紅玉走進來。她把斗篷的風帽取下來,烏雲似的長髮綰成了髮髻,卻有點像電影裡的西洋美人。她說道:「把窗子關上吧,怪冷的。」

  易連慎笑道:「反正美人也來了,聽你的,把窗子關上。」

  易連愷卻說道:「不,開著看月亮。」

  易連慎搖了搖頭,再不理論。就轉身親自攙了閔紅玉坐下,又叫人添了杯筷。閔紅玉也不用人讓,自己執了壺,斟了一杯酒,卻皺眉道:「原來是黃酒,我倒想嘗一嘗關外的燒刀子。」

  易連慎說:「有酒給你喝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的。再說燒刀子那樣的烈酒,姑娘家喝了,只怕立時要醉過去。」

  閔紅玉笑道:「醉過去正好,連殺頭都不曉得痛了。」

  易連慎笑嘻嘻的,回頭對易連愷道:「如何?這樣一朵解語花,你怎麼捨得?」

  易連愷並不言語,只是舉頭望月,寒風吹動他的衣襟,他只是仿佛若有所思。閔紅玉道:「二公子又不是不知道,三公子可恨死我了,料想必不會饒過我這條命。事已至此,要殺要剮任由你們吧。」

  易連慎笑道:「當時你偏不肯信我,如今可服了?」

  閔紅玉微微一笑:「二公子果然與三公子是同胞手足,紅玉願賭服輸,無話可說。」

  易連慎便回身對易連愷道:「老三,你怎麼不問問,我跟紅玉賭了什麼?」

  易連愷淡然道:「還有什麼好問的,必然是你和她商量好了,假意作放人,讓她帶我走。若是我不回轉來,你亦不派人追我。」

  易連慎點點頭,說道:「猜得不錯。」他喟然長歎一聲,「當時紅玉執意要我放你一馬,我說道,要麼拿東西來換,要麼拿秦桑來換。她不肯相信你會為了秦桑捨棄自己的性命,所以便答應將秦桑送來,換你出去。結果你除了鎮寒關,行不到三百里,便折返回來。」他又對閔紅玉說:「你看,你一片癡心,他是半分也不領情。不僅不領情,還恨透了你,因為是你把秦桑誑回來的。」

  閔紅玉笑了笑:「當時也是我想法子把秦桑送上船的,我把她誑回來,也算是功過相抵了。當然了,三少奶奶要是落在大爺手裡,不至於像如今這般兇險。」

  易連慎又歎了口氣:「說到大哥,我正焦慮。他孤身抗敵,不知道如今的情形怎麼樣了。要是李重年玉石俱焚,火炮轟城,符遠成了一片瓦礫,我怎麼對得起父親大人,對得起符州百姓呢?紅玉,現在老三答應將東西交出來,可是我也不能不答應他兩件事情。」

  閔紅玉笑道:「想必第一件事情就是放三少奶奶走,第二件事情就是殺我。」

  易連慎向易連愷說道:「你看看,真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還有什麼話好說?」

  易連愷只是淡淡地笑著,閔紅玉目不轉睛看了他一會兒,亦歎了口氣:「我哪怕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呢,他卻是個鐵石心腸無情人。這水晶碰上鐵石,可不是粉身碎骨,沒個好下場。」

  易連愷這才轉過臉來對她笑了笑,說:「謝謝你。」

  「公子爺。」閔紅玉扶著桌子站起來,朝著易連愷深深鞠了一躬,「應該是紅玉謝謝您。若不是您,當初陸嘯芳派人砸場子的時候,我或許就活不成了。若不是您,也許我這會兒連要飯的命都沒有了。若不是您,我也不會知道天地之大,戲園子之外,有這些好東西。」

  易連愷趨身避過,並不受她的禮,只說:「我雖然救過你,但彼時也沒打什麼好主意。再說這些年來,你替我也辦了許多事情,咱們兩訖了。」

  閔紅玉點點頭,說道:「公子爺恩怨分明,不願占我這弱女子的便宜,這事情是我太不知足,活該我落到如今的地步。」她又看了易連慎一眼,「紅玉雖略有些身外之物,但都是諸位公子所賜,唯有這嗓子,還是自己的。分別在即,紅玉願意再為二位公子唱上一折戲,也不枉相識一場。」

  易連愷並不答話,反倒是易連慎說道:「說的可憐見兒的,你要高興唱,你就唱吧。」

  閔紅玉向他深深地一福,還是行的舊式的禮節,盈盈含笑問:「但不知公子願意聽哪出戲呢?」

  易連慎看著易連愷,易連愷仍舊一言不發。易連慎說:「便揀你最拿手的唱來。」

  閔紅玉略想了想,說道:「那麼我唱《紅娘》吧。」她扶桌而立,歉意一笑,「這腳上有傷,卻是動彈不得,我就這般站著清唱了,反正二位公子都不是外人,想必也不會嫌棄。」

  易連慎斟上一杯酒,說道:「唱吧,唱完了咱們再喝酒。」

  閔紅玉略一凝神,便輕啟朱唇,曼聲唱道:「小姐呀小姐你多風采,君瑞呀君瑞你大雅才。風流不用千金買,月移花影玉人來。今宵勾卻相思債,一雙情侶稱心懷。老婦人把婚姻賴,好姻緣無情地被拆開。你看小姐終日愁眉黛,那張身子病得是骨瘦如柴。不管那老夫人家法厲害,我紅娘成就了他們魚水和諧。」

  這一段反四平調乃是《紅娘》中的名段,幾乎可稱得上家喻戶曉,盡人皆知,而且是閔紅玉的拿手好戲,每次唱這齣戲,都是壓軸。她成名既早,嗓子確實是頗有天賦,而且科班出身之後又得名師指點,這一段唱得字字分明,腔調婉轉,十分動聽。易連慎一邊聽著,一邊替她打著拍子,而易連愷立在窗邊,只是恍若未聞。易連慎聽得十分陶醉,一直用牙筷輕擊桌邊,等她這一大段唱完,才叫了一聲「好」!

  閔紅玉嫣然一笑,說道:「唱得不好,有辱公子清聽。」

  易連慎說道:「唱得很好!」又說道,「你別理老三,他放著這麼好的戲不聽,站在窗邊吹冷風,那才叫真沒救了。」

  閔紅玉又是嫣然一笑。易連慎端起杯子,遞給閔紅玉,說道:「來,把這杯熱酒喝了,再唱一套《拷紅》。」

  閔紅玉笑道:「謝謝二公子。」她伸手去接酒杯,似是不小心,只「哎喲」一聲,那酒杯便沒有接住,「撲通」一聲落在了桌上的火鍋裡,濺起熱湯飛濺。易連慎本能往後一閃,閔紅玉已經舉手掀翻了桌子。桌上菜肴碗碟嘩啦啦落了一地,易連慎閃避不及,差點滑倒,一手伸到腰後去摸槍,另一手便去抓凳子。卻有人比他快了一步,已經用冰冷的槍口抵在他的腦門之上。閔紅玉的聲音還是如唱戲般清揚婉轉,並無半分緊張失色:「二公子,我知道你手快,所以你只要動一動,我就要開搶了。」

  此時外頭的衛兵聽到屋中嘈雜,一擁而入,但見閔紅玉持槍指著易連慎,不由得都拉上了槍栓。易連慎揮了揮手,那些衛兵皆退了出去。易連慎倒並不甚緊張,反倒笑了笑,說道:「你是第二個敢用槍指著我的頭的女人。」

  閔紅玉說道:「少廢話。叫人備車,你親自送我出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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