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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你平時玩的那些花樣我也知道,那種西洋的避孕藥,吃多了對身體不好,所以前陣子,我拿維他命給換掉了。我知道你不想要這個孩子,可是你要敢跟去年一樣,再做出那樣沒人性的事情……如果你再敢做那樣的事情……」他低俯著身子,看著秦桑蒼白的臉,卻像極有快意似的,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就一搶崩了你。」

  秦桑嘴唇微顫,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聲音倒是挺鎮定的:「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你非逼我說出來嗎?你去年害的什麼病?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嗎?孩子都三個月了,你硬是吃藥把他打了下來……當時我一直裝糊塗,總以為你不至於那樣狠心……」他扭者她的胳膊,逼著她看著自己,「我開始還盼著你自己來跟我說,我想著也許是你臉皮薄,不好意思。所以我還等著你來跟我說……結果你卻偷偷的去醫院,吃了那樣傷天害理的一副藥,硬把孩子打下來,回來還說是病了……我一直想看清楚你,看清楚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那也是你自己身上的一塊肉,你怎麼下的去那樣的手?世上怎麼有你這麼狠心的女人?你以為你做得滴水不漏?你以為我不說我就什麼都不知道?我告訴你,這次你再敢做那樣的事!我就讓你一起給孩子陪葬!」

  秦桑瞧著他惡狠狠地瞧著自己,像是要把自己生吞活剝一樣,她忽然覺得乏力,困在這樣的牢籠在久了,久得她都忘記了掙扎。

  撕破了臉原來是這樣面目猙獰,也難怪去年在昌鄴的時候,雖然自己病了大半年,他卻連家也不肯回,想必是氣極了。

  可是這樣一個人,難道也有心嗎?

  她慢慢地說:「你為什麼非要逼著我?當初是你父親做主,遣了人來談婚事。我為著父母的緣故,不能不答應。過門之後,你和我的脾氣性格都合不來,我這輩子賠在這裡,也就罷了,何苦還饒帶進去一個孩子……你要是喜歡小孩子,不管你在外邊跟誰生,帶回來也是一樣的……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易連愷突然一揚手,一巴掌打在她臉上,這下子打得狠了,秦桑覺得半邊臉都是木的,嘴角有一絲血滲出,她拿手拭了拭,也沒有哭。

  他臉色通紅,像是喝醉了酒一般,他說:「是你不肯放過我……」說了這樣一句話,他連眼睛都紅了,轉過臉去,過了好一會兒,啞著嗓子說:「對不起,我不該打你。」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像是鎮定了一些,說:「我自己就是姨太太養的,已經夠可憐了。所以我的孩子不要姨太太養。你惱我也罷,不喜歡我也罷,覺得和我合不來也罷,這孩子你生下來,我也只要這一個,不會再要求你生第二個。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從前我對你不好,我給你賠不是。將來你要不耐煩帶這孩子,也有奶媽傭人帶著。我答應你以後再不惹你生氣,你要什麼我都去給你弄來,或者你說的姚小姐的事情,我馬上去跟姚師長說……只要你肯把這孩子生下來,我從前那些壞毛病,我都答應你改……」他說到這裡,聲音漸漸低下來,過了好一會兒,又重新抬起頭來看著秦桑。

  秦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神情。

  她心裡十分混亂,像是繅絲機似的,混著千絲萬縷,理不清頭緒。

  她吃力地坐起身來,說:「那你替我找一個人,找到這個人出來,我有幾句要緊的話問他,問完了,咱們再說咱們的事。」

  易連愷問:「找什麼人?」

  「原來騙我父親錢的那個人,叫做傅榮才。他騙了我爹的錢之後,就無影無蹤,你將他找出來,我有話問他。」

  她一句話沒說完,易連愷的臉色已經變了,她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怎麼?找這個人很讓你為難嗎?」

  「為難也不為難,」易連愷像是突然輕鬆了,沒事似的說,「不過人海茫茫,這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得慢慢去找。」

  「你是聯軍司令,多派些人找一個人,應該不算難事,」秦桑也笑了笑「除非你不願意找到他。」

  「我怎麼會不願意找到他?」易連愷說道:「他騙了我岳父的錢,那也是騙了我的錢。我做人子婿,怎麼也應該把他找出來,才算是孝道。」

  秦桑慢慢頜首:「你有這樣的心,就成了。」

  易連愷說:「你放心,我一定會派人去找。」

  「如果他不幸死了呢?」

  易連愷頓了頓,說:「還沒有派人去打聽,怎麼就知道他死了?」

  「這年頭兵荒馬亂的,人命如草芥一般,還不是說生就生,說死就死。如果他死了,或許我想知道的事情,就永遠不能知道了。」

  易連愷說:「你就愛胡思亂想,我這就派人去找,你好好安心保養身體。」

  秦桑慢慢籲了口氣:「那麼就等找到他再說吧。」

  易連愷見她十分疲倦的樣子,於是站起來,說:「你休息一會兒,我叫朱媽進來伺候你。」

  秦桑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易連愷本來已經走到門口了,可有忍不住回頭,見她整個人陷在床上的鴨絨被裡,身形嬌小,臉上嘴唇沒有多少血色,更顯得孱弱可憐。

  他心中煩惱無限,最後只是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帶上門走出去了。

  易連凱叫了朱媽去陪秦桑,他自己走下樓去,樓底下卻並沒有人。

  從樓梯下來正對著客廳,這裡本來是城防司令部用來辦公的地方,後來臨時改成住所,雖然佈置的富麗堂皇,但是因為地方太大,所以仍舊顯得空蕩蕩的。

  搬進來的時候,就在中間加了一大張波斯地毯,然後在地毯旁圍著一圈沙發,牆角裡放著一座古董式樣的落地鐘,現在那鐘的下擺慢顫顫地晃過來,又晃過去,越發顯得屋子裡安靜。

  易連愷坐下來想點一支煙,屋子裡太安靜了,聽得著他劃取燈的聲音,窸窸窣窣的,倒像是下雨……劃了一下沒劃著,又劃了一下,仍舊沒著。

  他索性拋在煙灰缸裡,又重新擦了一根,這次終於點著了,於是點著煙,抽了沒兩口,卻又隨手掐熄掉了。

  遠處不知道哪件屋子裡的電話鈴在響,葛鈴鈴吵得人甚是討厭。

  他聽了一會兒,終於辨出應該是走廊那邊的房間,只是電話鈴響了幾聲就戛然而止,想必有人在的,果不然過了一會兒,就聽到腳步聲傳過來,在門外先叫了一聲「報告。」

  進來的人正是潘健遲,易連愷對身邊的人素來是熟不拘禮,而且此時他又是便裝,潘健遲便沒有行軍禮,只是微微一躬,說道:「閔小姐打電話過來,說是身體很不舒服,問公子爺要不要去看看她?」

  易連愷微微皺起眉頭,潘健遲壓低了聲音,小聲道:「閔小姐素來不是無理取鬧之人,想必是有要緊的事情。」

  易連愷想了一想,說:「叫他們預備車子,我去去就回來。你留在家裡,若是少奶奶問起來,你就說我往姚師長那裡去了。」

  潘健遲便出去命司機將車開出來,又安排出門的衛士,然後親自將易連愷送出大門,方才轉身回去。

  汽車駛起來非常快,不一會就拐彎轉過街角,風馳電掣地穿過好幾條大街,最後駛進一跳僻靜的街巷。

  這裡雖然離鬧市不遠,可是鬧中取靜,一跳斜巷,兩旁的人家院外都栽著樹,不過時值隆冬,光禿禿的樹枝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像是西洋人製作的葉脈書簽,又扁又薄地豎在蒼藍的天空底下。

  又像是池塘裡的荇草,被天光雲影倒影著,卻又被水流不停擺動,微微生出一層寒意。

  閔紅玉住的地方是一幢精緻玲瓏的西洋小樓,前面還有一個花園,因為樹木掩映,所以顯得極是幽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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