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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潘健遲淡然道:「高少爺繆贊了,那個中國學生,不過盡他自己的本份。中國人本來就不輸於東洋人,考個第一名也不算什麼。」

  高紹軒有些不悅之色,說道:「潘先生言下之意,似乎對此頗不以為然,不知潘先生畢業的時候,考績名列第幾?」

  他語氣微帶嘲諷,卻不想潘健遲瞧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那個第一名,就是潘某。」

  此話一出,不僅易連愷,連同秦桑乃至高紹軒都大吃一驚。秦桑驚得是,他出走數載,竟然是去了東洋,而且竟然以第一名畢業於士官學校。而高紹軒驚得是,這潘健池竟然就是自己一直頗為贊許的那個中國學生。

  易連愷則是又驚又喜,說道:「原來高督軍曾經誇讚的那個學生就是你呀!怎麼不早說?來來!咱們今天晚上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喝酒,以來給你壓壓驚,而來多謝你今日救了我,咱們不醉不歸!」

  本來因為驚馬的事,眾人都覺得十分掃興,此時易連愷又興致勃勃,拉著潘健遲詢問他當日在軍校的情形。潘健遲也並不隱瞞,將軍校的一些逸事都講給他聽。一直到汽車來了,易連愷還聽得興味盎然,於是對潘健遲說:「你坐我的車吧。」一轉念覺得冷落了高紹軒也甚為不妥,於是道:「秦桑,你替我招呼高公子。」

  秦桑也不願和潘健遲回來,於是便點了點頭。對於高紹軒,這倒是意外之喜,只是這喜,也不過一時片刻,因為在車上,他也覺得不便對秦桑說什麼話,所以眼觀鼻鼻觀心,老老實實坐在那裡。幸好秦桑有滿腔的心事,所以也低頭無語,兩個人沉默的坐在後座。高紹軒坐在那裡,只覺得她身上一陣陣淡雅的香氣,隱隱約約襲人而來。可是要說些什麼,心裡卻是一片茫然,想起剛剛在山林間,她盼著自己出言救人,只是柔軟無助的瞧著自己,那一種神色,真是讓人覺得無限憐惜。

  如果她開口相求,自己說不定願意替她做任何事情。只是這樣一朵解語花,卻偏偏早就名花有主。而且冷眼旁觀易連愷對待她的態度,既不溫柔,亦不體貼,實實只能用唐突佳人來形容。他禁不住常常歎了口氣,只擔心自己把持不住,說出什麼有違禮法的話來。好在汽車開得很快,不一會就回到了易家的別墅。

  易連愷請了高紹軒作陪,竟然將潘健遲當作上賓招待,特意命廚房預備了豐盛的晚宴。秦桑自回來後便上樓去了,到了晚間易連愷叫人上去催請,韓媽下來說道:「少奶奶頭痛,說不想吃晚飯了。」

  因為秦桑經常鬧這樣那樣的小病,所以易連愷也沒有當回事,只有高紹軒悵然若失。席間易連愷命人開了一壇乾平送來的好酒,他素來酒量不錯,而潘健遲喝酒更是豪邁,這下大大對了易連愷的脾性,命人換了大杯。高紹軒雖然不擅飲酒,可是心事重重,難免借酒消愁。席間易連愷又不斷詢問軍校之事,潘健遲語言簡利,娓娓道來,如何在文試、武試中連奪第一,如何應對東洋教官的挑釁,如何山野和東洋學生在操場上決鬥,最後如何揍得他們望風披靡……聽得高紹軒連連舉杯,說道:「當浮一大白!」三個人說得熱鬧,喝的也熱鬧。只是高紹軒不勝酒力,喝了幾大杯救之後,沒一會就醉過去了,伏在桌上,昏睡不醒。

  易連愷見他醉態可掬,便命侍從進來,將他扶到車上,用汽車好生護送回去。

  餘下的酒還有一大壇,易連愷魚潘健遲一邊說話,不知不覺就將大半壇酒喝完了。依著易連愷的意思,還要再啟一壇好酒,潘健遲十分誠摯地道:「公子爺,實不相瞞,在下今天晚上是捨命陪君子,如果再喝,在下只怕就要和高公子一般,要麻煩公子爺的侍從將我抬出去了。」

  易連愷哈哈大笑,說道:「好罷,你手上還有傷,我就不勉強你了。」於是命人撤了殘肴,又重新上了一個熱氣騰騰的火鍋,並幾樣清爽小菜。山間晚涼,只聽窗外秋蟲唧唧,不時有飛蛾被廳中明亮燈火所吸引,「啪啪」地撞在玻璃窗上,卻飛不進來,於是停棲片刻,複又飛起盤旋,再撞到玻璃窗上。

  潘健遲瞧著那飛蛾隔著玻璃窗撲扇這翅膀,沉吟道:「今日有一句話,潘某借著酒蓋臉,想說出來,就是猶豫不決,不知當將不當將。」易連愷也已經頗有幾分酒意,笑道:「今日你可是救了我的命,還有什麼不當講的?」

  潘健遲抬頭看著他,易連愷只覺得他目光灼灼,只聽他緩緩說道:「潘某大膽,勸公子爺一句,今晚立時把那宋副官殺了,明日只說他是畏罪自殺,賞他家人幾個錢了事。」

  易連愷猛吃了一驚似的,扶著桌子徐徐站起來,目不轉睛望著潘健遲,過了半晌,方笑了一笑:「潘先生喝醉了吧?」

  潘健遲卻從容自在,並不回避他的目光:「公子爺此計本是滴水不漏,想必易連慎日後即使是知道了,亦無可奈何。堂堂高督軍家的少爺當時正陪著公子爺,乃是絕好的人證,證明宋副官確實心存不軌,暗算公子爺。可是

  如果公子爺一時心軟留下宋副官這條性命,咦易連慎 的精明厲害,將來未必不借勢翻盤。」

  易連愷緩緩坐下來,隨手拿過桌上的茶壺,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地道:「你說的這些話,我一句也聽不懂。我和老二雖然有些齷齪,但畢竟是同胞手足,你不用在這裡挑撥我們兄弟。我只當你喝醉了,這樣的胡話,下次可不要再說了。」

  潘健遲一笑,道:「我不過是個外人,公子爺不信我是應當的。只是提醒公子爺一句,少夫人心慈手軟,今日求情不成,明日保不齊就會想法子央求將那宋副官放了。公子爺含辛茹苦熬到今時今日,大好前程……更有三千里江山如畫……」他輕輕笑了一聲,「可莫被一個婦人耽誤了。」

  易連愷慢慢啜著茶水,沉吟並不作聲。潘健遲將手中的牙箸往桌上一扔,說道:「該說的,不該說的,我已經都說完了,公子爺如若要殺人滅口,此時便給我一槍吧。」

  易連愷擱下茶杯,仔細打量他,但見他一派灑脫不羈,似乎絲毫並不以生死為意。他方才一刹那確實動過殺機,但是見潘健遲這副樣子,卻油然而生一種惺惺相惜,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你今日才救過我的命,我為何要殺你?」

  潘健遲卻哈哈一笑:「公子爺是成大事的人,做的是天下大業的買賣,豈會拘泥這種婆婆媽媽的小節?何況就算今日我不救公子爺,公子爺也不過狠狠摔上一跤,絕不會有性命之憂。公子爺摔得越狠,巡閱使他老人家越是心疼。我今日拉住驚馬,只怕還耽擱了公子爺這絕妙的苦肉計。公子爺如要殺我,心中怎會有半分愧疚?」

  易連愷笑了笑,道:「你錯了,我真的並不想殺你。」他頗有意興地打量著潘健遲,說道,「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哪裡露出了破綻,讓你瞧出端倪來?」

  潘健遲道:「公子爺沒露任何破綻,如果今晚當機立斷殺掉宋副官,易連慎就算心有疑惑,這條苦肉計在巡閱使面前卻也依舊是行得通的,正好順便在老人家那裡給老二栽點兒贓……讓大帥他老人家認為,宋副官是事情敗露後,被老二滅口。」

  易連愷不由得放聲大笑,餐室四面都是落地玻璃,密閉四合,他的笑聲回蕩在餐廳中,久久不絕。他笑了好一會兒,才說道:「順便給老二栽點兒贓……這句話真是……有趣……有趣。」

  「難道公子爺不正是這樣打算的?一石二鳥,一箭雙雕。既除去了對方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又讓大帥對老二的所作所為不滿。」

  易家的家規倒是嚴謹,尤其禁嫖禁賭,更惶提納妾。雖然易繼培自己左一個姨太太,右一個如夫人,三個兒子卻被他管得老老實實,易連愷玩歸玩,在老父嚴規之下倒還不敢逾雷池半步。此刻見秦桑瞧著自己,心下更是惱怒,說道:「你先上樓去。」

  秦桑當著外人,不便與他爭吵,便只淡淡地瞧了他一眼,起身上樓去。她在房間裡素來安靜,隨手拿了本西洋雜誌看了看,沒一會兒就聽見樓下有汽車的響聲。韓媽進來悄悄告訴她:「公子爺帶著那個女人坐汽車出去了。」

  這倒也是意料中的事,沒想到韓媽卻又告訴她:「連新來的潘副官也沒讓跟著,公子爺真是……還有那個女人,竟然好意思尋上門來,也真真不要臉。」

  秦桑想,潘健遲初來乍到,且又是自己所謂的表親,易連愷大約不好意思叫他跟去。不過這倒是個極好的機會,於是對韓媽說:「潘副官現在在哪裡呢?我正想進城去買點東西,叫潘副官陪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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