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裂錦 | 上頁 下頁


  她掛上電話,一顆心跳得又快又急,就像初出道的演員登臺前的怯場。衣服是最主要的道具,可是她挑來挑去,沒一件合意的。不是樣子普通,就是顏色尋常。最後她一橫心,就隨便取了一件穿上,左右她是比不過那些明星。

  走進餐廳時,心還是怦怦直跳。易志維一向紳士派,站起來替她將椅背虛拉一拉,這才回自己座位。打量了一下她,笑著說:「我原以為會看到一隻開屏的孔雀,原來估計錯了。」

  她也笑了一下,坦然道:「反正我怎麼也比不過你的祝佳佳,索性就素面朝天。」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就伸手招呼侍者來點菜。

  他絕口不談公事,她也只得順著他有一句沒一句的講些紐約的遊玩去處。一頓飯吃下來,她真有些吃力。和他這樣聰明的人在一起,還想算計他,實在是吃力的事情。又得步步為營,防著自己反上其當。她剩下的只有自己,一旦連最後的本都蝕了,她就再沒有翻身之日了。

  喝完了餐後咖啡,他就說:「我住你隔壁,咱們回房間聊一聊吧,這裡太吵,不適合談話。」

  該來的躲不了,她不言聲地站起來,他替她將手袋拿來給她。兩個人就乘電梯上樓去。他的房間雖然在她的隔壁,可是要闊大許多,繁複的層層套間,到處擺滿了鮮花和水果。他笑著說:「本來是想訂三間尋常套間,可是酒店只剩honeymoon suite,我只好check in。」

  她有些窘,極力找話來說:「你是來辦公事的嗎?事情辦完了?」

  他微笑著:「沒什麼事要辦。我只是在這兒等你——臺北人多眼雜。」

  其實她也猜到了幾分,但聽他坦白說出來,倒是意外。她的心「撲撲」跳著,搭訕著拿起桌上的涼水瓶倒了杯水,喝下去並不覺得涼,可是一顆心跳得那樣急,怎麼也得找話來說。於是走到窗前去,眺望了一下街景:「你這露臺倒不錯,我那邊看不到那條街。」

  他也走過來,就從後頭抱住了她的肩:「夜景更好呢,我邀請你來看。」

  她掙扎了一下,他倒立刻鬆開了手。她回轉身來看著他:「我急著要用錢,你應該知道。」

  他笑了一下,也就走開去了。「你第一次來紐約吧,我帶你出去走走,我應該是個合格的導遊,我在這裡念了四年學。」

  她只得答應了,跟他出去。他沒有帶秘書和司機,自己開了車子載了她去遊歷。她第一次看見他開車,樣子是很嚴肅的。他平常都是靈動的,水一樣,一瞬眼就變了另外一種樣子。於是不知為什麼,她笑了一笑。偏偏又讓他瞧見了,問:「你笑什麼?」

  她嚇了一跳,遲疑了一下才說:「我在想你在辦公室裡的樣子,是不是和現在一樣很嚴肅。」

  他笑了一下:「差不多吧,反正秘書們都抱怨過。辦公室裡誰的心情可以好起來?累得半死還要裝出好臉色給下屬看,又不是他們發薪水給我。」

  她陪笑了一下。他瞥了她一眼:「你很怕我?」

  她的心又跳得厲害了,她低低地說:「我當然怕。你是我惟一的生路。」

  他又笑了:「這倒是老實話。你知道不能在我面前玩花樣,所以乾脆老老實實——就好像明知比不過祝佳佳,乾脆就穿件最尋常的衣服。」

  她心裡的寒意又湧上來:他簡直就是看透了她!

  他說:「那,你現在又在害怕了,對不對?」

  她不說話,他又說:「怕我好。比愛我好多了。」

  她詫異地看著他,他微笑著:「我忘了警告你了——千萬不要愛上我,我受不了麻煩。」

  她將頭撇過去看車窗外的景色。他說:「我知道你心裡正不以為然。我這個人是怕了女人,要死要活地說愛我,你這種更可怕——有勇氣有決心的女人,一旦確定目標就會全力以赴,至死不悔。你若愛上我的話,我真的會被你纏死,所以請你注意,別給我們兩人添麻煩。」

  她不得不回過頭來了:「你放心,那是絕對不會的。」

  其後的幾天,傅聖歆過得提心吊膽,可是居然與易志維相安無事。可是越與他相處得久,她就越覺得害怕。他實在是個太變幻莫測的人。她更猜不出他到底意欲何為?他再也沒有邀請過她去他那邊看夜景,也沒有踏進過她的房間一步。他們白天總是相偕出遊,晚上吃過晚飯後也偶爾一同出去散步,可是他成了最有風度的紳士,彬彬有禮地和她保持著距離。

  這樣過了幾天,她疑惑他是不是欲擒故縱,所以就提出要回臺北,像兵法上的引蛇出洞。他欣然同意,臨走前一天晚上,他們還是在酒店吃的晚飯。傅聖歆多喝了幾杯紅酒,不免有些頭暈目眩。易志維送她回房間,她立在房門口,低低地問:「不進去坐會兒嗎?」

  他笑了:「你真的喝醉了?錢我還沒有存進你的戶頭呢!」

  這句話氣壞了她,她氣得渾身發抖,他明知道她還是得來求他,所以早就等在這裡,等著看她的笑話。他沉得住氣,終於讓他等到了!反正自己是上了他的當了,就為當日在他房裡她說的那句話,只為了她一句話,斤斤計較的男人!

  她從牙齒縫裡擠出兩個字來:「無恥!」

  他大笑:「這是我第一次在這種情形下得到這樣的評價——前幾次人家這樣罵我,可都是因為我未經女主人同意,擅自闖進了她的房間呢!」

  她氣得臉都紅了,急著要打開門,可是那鑰匙不知怎麼就不聽使喚,手一哆嗦竟掉在了地上。她蹲下去要拾,他早就拾了起來,熟稔地打開了門,她推開他進房去,轉身就要摔上房門,他早一閃身就進來了。她是氣壞了,連忙把他攔在玄關處,口不擇言就說:「你做什麼?」

  他訝異地揚了揚眉:「是你剛剛請我進來的呀!」

  她的胸劇烈起伏著,他實在夠卑劣,總是設下了陷阱讓她往裡頭鑽。果然,他微笑著,伸手撫上她的臉:「你省些心吧,你不是我的對手。」

  他總是可以看穿她在想什麼,所以她處處受制於他。

  「你又怕我了,對不對?」他的雙手捧著她的臉,「不過,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害怕的時候是最美的?」

  她的身體又開始顫抖了,他有時候也說甜言蜜語,比如像現在這一種。可是話到了他口裡,就成了口蜜腹劍,她知道的,他哄著你的時候,多半是你又上了他的惡當了。

  果不然,下一秒鐘,她就知道自己又上當了——他纏綿地吻上來,吻得她身體發軟——他還沒有答應幫華宇!用他的話說,錢還沒有進她的戶頭!

  第二天在飛機上,雖然和易志維的位置是在一起,長達十餘小時的飛行,她卻一句話也沒有跟他說。她從來沒有這樣恨一個人,她原以為,自己這輩子最恨的人大約就是簡子俊了。今天她才知道還有人比他更可恨!簡子俊起碼是光明正大地算計她,光明正大地拋棄她,可是易志維!她緊緊地咬著牙,他簡直就是全世界最陰險最卑劣的男人!

  今天早上他竟然還若無其事地嘲笑:「你現在算不算賠了夫人又折兵?」她氣得幾乎抓起床頭的花瓶向他砸過去。他卻笑著提醒她:「你最好快些起床收拾行李,不然就要誤了班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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