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來不及說我愛你 | 上頁 下頁 |
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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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房子是二進二出的小宅院,只有一對老夫妻在那裡看房子,因為日常灑掃,一切傢俱又都是現成的,所以取了鋪蓋出來,立刻就安排好了。程信之見那臥室雖小,但窗子都關得緊緊的,並不漏風。牆上用白紙糊得很乾淨,天花板上也並無蛛網之類的灰吊子。雖然屋子裡只擺了一個白漆木床,但鋪蓋都是簇新的。那看房子的老媽子提了爐子進來,一會兒功夫屋子裡就十分暖和了。 靜琬到現在一口氣才似鬆懈下來,只覺得腹中劇痛難耐,整個人都沒了支撐似的,扶著那床架子,慢慢地坐了下去。程信之見她的臉在燈光下半分血色也無,不由道:「尹小姐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靜琬慢慢地搖頭:「我就是累了。」程信之說:「這裡簡陋了一些,可是很安全,尹小姐先休息,萬一我明天來不了,也一定會派人來。我對他們說你姓林,是我母親那邊的表親。」 她一雙眸子在燈光下依舊盈盈若秋水,輕聲說:「程先生,謝謝你。」 程信之微覺歉疚,道:「我並非古道熱腸的君子。」靜琬嘴角卻微微上揚,露出一絲淒然的笑容:「你肯這麼老實地說出來,已經是君子了。」她轉過臉去,只聽窗外北風呼嘯,似乎一直要刮得人心底都生出無望的寒意來。 程信之走後,程允之一個人坐在那裡聽戲,更是無聊,戲臺上的一段西皮唱完,許多人站起來拍著巴掌拼命叫好。他一轉過臉去,正巧瞧見一名侍衛匆匆過來,對舒東緒耳語了好一陣功夫,舒東緒立刻彎下腰去,湊在慕容灃耳畔低聲說了兩句什麼。只見慕容灃臉色微變,霍然起立,轉身就往外走。 他這麼一走,侍衛們自然前呼後擁地尾隨而去,賓客們不由紛紛側目。何敘安搶上幾步,低聲相詢,慕容灃連腳步都未放慢,還是舒東緒對何敘安匆匆說了一句什麼,就幾步追上去,緊緊跟著慕容灃走出去了。何敘安含笑回過頭來,說:「大家不用擔心,只是友邦派了一位重要的代表來祝賀,專列這個時候才趕到,六少親自去迎接了,請大家繼續聽戲。」 賓客們不由嗡嗡地議論,有人說是俄國派來的特使,有人說是扶桑來的特使,因為戲臺上正唱到緊要處,過不一會兒,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差不多回到了戲文上。 慕容灃一直出了穿廳,才對舒東緒說:「拿來我瞧。」舒東緒遞上那張短箋,他接過去,那字跡仿得有七八分像,乍然一看,竟十分類似他的親筆。再一看後頭的印章,不由緊緊捏著那張紙:「一定是她,這印是真的,定是她趁我不備偷蓋的,她仿過我的字,除了她,再沒旁人。」舒東緒道:「陸司令說雖然是個年輕女子,可是模樣並不十分像尹小姐。」慕容灃十分乾脆地說:「叫他們將車開出來,我去治安公所。」舒東緒並不做聲,慕容灃怒道:「聾了不成?快去要車!」 舒東緒道:「不如先叫人去看看,如果真是,再安排車去接也不遲。」慕容灃嘴角一沉,轉身就往大門外走,舒東緒著了急,幾步追上去,說:「已經三點鐘了,六少,這樣晚了,今天是您大喜,洞房花燭夜……」慕容灃回過頭來,狠狠地道:「你他媽給我閉嘴。」 舒東緒見他大發雷霆,只好立刻派人去要車,一邊派人去告訴何敘安。何敘安知道了之後,「嗐」了一聲,叫過一名女僕,細細地叮囑她一番,叫她先到後面去告訴程謹之。 程謹之聽到前面堂會散了,賓客漸去,喧嘩的聲音漸漸地靜下去。而畫堂之上一對紅燭,也已經燃去了大半,正在隱約疑惑時,一名女僕走來,滿臉堆笑地說:「前面的何秘書叫我來告訴夫人,六少臨時有緊急的軍務要處理,所以會晚一點進來。」 謹之「哦」了一聲,因為看桌上的合巹酒,伸手摸了摸壺身已經是觸手冰冷,於是說:「那將這酒再拿去溫一溫吧。」自有人答應著去了,她重新坐下來,但見豔豔紅燭,焰光跳躍,那玫瑰紫色的窗簾之上,映出自己的影子,卻是孤孤單單的一個。 因為有路燈,車窗玻璃上映出影子,慕容灃心緒煩亂,只望著車窗外出神。承州取消了宵禁,可是這樣三更半夜,路上什麼行人都沒有,惟有他們的汽車呼嘯而過。不一會兒功夫就已經到了治安公所,陸次雲早就趕了過來,慕容灃一見他就問:「人呢?」 陸次雲道:「在這邊辦公室裡。」引著慕容灃走過短短一個過道,推開了門。慕容灃眼見一個女子面向裡垂首而坐,穿著一件松香色棉旗袍,瘦削的雙肩孱弱得似不堪一擊,他的心驟然一緊,脫口叫了聲:「靜琬。」 那女子聞聲回過頭來,卻是全然陌生的一張臉,他一顆心直直地落下去,只是失望到了頂點,窗外北風嗚咽,那寒意一直滲到心底最深處去。 二十九 本來客人散時,已經是三點鐘光景,冬天夜長,到七點鐘時天還是灰濛濛的。程謹之雖然受的是西式教育,可是天底下沒有新娘子睡懶覺的道理,何況慕容灃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她和衣睡了兩三個鐘頭,就起床了。侍候她的木蓮是她從壅南帶來的,見她起來,忙替她放好洗臉水,預備好牙膏。她洗漱之後,照例要花兩個鐘頭梳頭化妝,因為今天是過門頭一天,特意穿了一件霞影色織錦旗袍,梳了中式的髮髻,髮髻之中橫綰一支如意釵。她的更衣室裡,四面都鑲滿了鏡子,方在那兩面鏡子之間,看前影后影,忽然聽到外面說:「六少回來了。」 木蓮手裡還拿著一面小鏡子,替她照著後面的髮型,她仔細地端詳了一番,確實上上下下,一絲不苟處處妥帖了,方才走出去。慕容灃已經換過了衣裳,本來昨天穿的是大禮服,後來換的長衫也極華麗,今天穿了戎裝,別有一種英挺的俊朗。她見他神色倦怠,有一種說不出的憔悴之色,不由問:「出了什麼事嗎?」 慕容灃勉強笑了笑,道:「沒什麼事,就是昨天酒喝多了,直鬧到快六點鐘,我想還是不要進來吵醒你了,所以才在外面打了個盹。」程謹之微笑不語,慕容灃就說:「怎麼這麼早就起來呢?其實還可以睡一會兒。」程謹之說:「再過一會兒客人就要來了。」慕容灃雖然和她講著話,但總有點心神不屬的樣子。恰好這個時候門外人影一晃,緊接著似是舒東緒在外頭咳嗽了一聲。因為他不方便進來,程謹之知道定然是有事,果然慕容灃對她說:「我在樓下等你吃早飯。」匆匆忙忙就走出去了。 程謹之心裡疑惑,過了一會兒,很多的客人都到了,雖然有四太太幫著招呼,但她是正經的女主人,自然得要出面。程允之看她周旋在賓客間,眾人如同眾星拱月一般,而謹之言笑晏晏,儀態穩重,他心裡著實得意這門親事。謹之應酬了旁人片刻,走過來叫了「大哥」,又問:「四哥呢?」 程允之道:「他臨時有點事情,過一會兒就來。」 原來程信之一早就去看靜琬了,甫一進門就聽老媽子講:「昨天夜裡林小姐好像不舒服,我看她像是折騰了半宿都沒有睡。」程信之聞言,心中不由一緊,走至臥室門前猶豫了一下,卻聽見靜琬低低呻吟了一聲,雖然聲音很低,但聽上去極痛苦。他心中擔心,隔著簾子叫了聲:「林小姐。」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她低聲說:「是程先生?麻煩在外面坐一坐,我就出來。」緊接著聽到衣聲窸窸窣窣,又過了一會兒,靜琬才掀起簾子,慢慢走了出來。程信之見她衣飾整潔,可是神色蒼白憔悴,唇上連半分血色也無。不由問:「林小姐是不舒服嗎?還是請個大夫來看看吧。」靜琬走出來幾乎已經耗盡了全身的力氣,那身子微微發顫,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扶著桌子,說:「我就是……就是……受了些風寒……」一語未完,只覺得天旋地轉,再也支援不住,倒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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