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來不及說我愛你 | 上頁 下頁 |
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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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之仍舊是微笑著:「你這個人,不像是這樣千依百順的性格,兩個人的訂婚禮,你為什麼說只要我高興,你難道不高興?」慕容灃說:「我自然高興,難道我順著你,你也不樂意?」謹之不知為何,隱隱覺得有一絲失望,下意識轉過臉去。露臺之下就是最繁華的街道,靠著飯店這側的路旁,停著一溜黑色的小汽車,一直排到街口去,皆是慕容灃帶來的侍從車輛。飯店這附近的道路兩側,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除了慕容灃帶來的衛戍近侍,還有烏池市政警察局派出的大批警力。路上的閒人與尋常的車輛,早在街道那端就被攔阻在外,她見了這樣無以復加的浩蕩排場,不由自主就微笑起來:「我當然樂意。」 雖然訂婚禮雙方從簡,並沒有大宴賓客,只是宴請了最密切的一些親朋。但因為這聯姻著實轟動,所以全國大小報紙,無一不以頭版頭條刊出消息,言道是「南北聯姻」。 慕容灃乘了專機回承州,承州機場剛剛建起來不久,一切都是簇新的。他本來就不習慣坐飛機,下了飛機後臉色十分不好。何敘安來機場接他,先簡明扼要地報告了北線的最新戰局,慕容灃問過了一些軍政大事,最後方問:「夫人呢?」 何敘安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指靜琬,於是道:「夫人由孫敬儀護送,前天已經上了火車,明天下午就應該到承州。我已經叫人安排下住處,就在雙井飯店。」慕容灃道:「不用另外安排什麼住處,等她一到,就接她回家。」 他說的家,自然就是指大帥府。何敘安微微一驚,說:「六少,只怕程家那方面知道了,不太好吧……」慕容灃道:「程家要我發的啟事我也發了,可她到底是我的人,我總不能拋下她不管。」何敘安道:「六少,事情已到了如今地步,何苦功虧一簣?」慕容灃本來脾氣就不好,又旅途勞累,更兼一想到靜琬,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感情,臉色一沉,陪他同機回來的朱舉綸見機不對,叫了聲:「六少!」慕容灃素來肯給這位半師半友三分薄面,強捺下性子:「這是我的家事,諸位不必操心。」 朱舉綸道:「六少的家事,我們的確不宜干涉。可是事關與程氏的聯姻,六少自然能明白輕重緩急。話說回來,程家要求啟事中外,簡直就是給六少下馬威,咱們還點顏色給他們瞧瞧,倒也不妨。」頓了一頓,說道:「至於如何安置尹小姐,還請六少三思。」 二十四 靜琬只迷迷糊糊蒙矓睡著了片刻,旋即又醒來。背心裡有涔涔的冷汗,火車還在隆隆地行進,單調的鐵軌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她的手按在胸口上。車窗上垂著窗簾,她坐起來摸索著掀開窗簾,外面只是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 蘭琴就在她床對面的沙發上打盹,聽到聲音輕輕叫了聲:「夫人。」這個稱呼異常地刺耳,她慢慢地垂下手去,蘭琴沒有聽到回應,以為她睡著了,便不再出聲。她重新躺下去,在黑暗中睜大著雙眼,那塊懷錶還放在枕畔,滴答滴答,每一聲都像是重重地敲在她心上。這火車像是永遠也走不出這沉沉的夜。 她蜷著身子,雖然有厚厚的被褥,仍舊覺到侵骨的寒意。夜色這樣凝重,像是永遠也等不到天明,火車沉悶的轟隆聲就像從頭上碾過去一樣,皮膚一分分地發緊,緊得像繃著的一支箭,她不能去想那篇啟事,一個字都不能去想。侍妾尹氏……權宜所納……他將她釘在這樣的恥辱架上,他這樣逼著她,幾乎將她逼上絕路去。她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這恨如同萬千蟲蟻,在她心間齧噬,令她無法去思考任何問題。只有一個執意若狂的念頭,她只要他親口說一句話。 火車在黃昏時分抵達承州,天零零星星飄著小雪。雪寂寂無聲地落在月臺上,觸地即融,水門汀濕漉漉的,一切都是濕漉漉的。幾部汽車停在月臺上,車上極薄的一層積雪,正不停地融成水淌下來。所有的旅客都暫時未被允許下車,他們這包廂的門提前打開,蘭琴怕她滑倒,小心翼翼地伸手欲攙扶她,她推開蘭琴的手,火車的鐵扶梯冰而冷,森森的鐵銹氣,近乎於血腥的氣味。數日來,她的嗓眼裡只有這種甜膩令人作嘔的味道,似乎隨時隨地會反胃吐出來。何敘安親自率人來接她,見她下車立即上前數步,神色依舊恭敬:「夫人路上辛苦了,六少昨天才乘專機趕回來,此時正在下處等著您。」 她淡然答:「不用口口聲聲地稱呼我夫人,你們六少在各大報紙所刊啟事,你難道不知道嗎?」 何敘安碰了這樣不軟不硬一個釘子,仍舊微笑應了個「是」,親自扶了車門,讓靜琬上車。汽車風馳電掣,進了城之後駛到一條僻靜的斜街,轉向一座極大的宅院,他們的汽車只按了一下喇叭,號房裡就出來人開了大鐵門,讓他們將車一直駛進去。那花園極大,汽車拐了好幾個彎,才停在一幢洋樓前。何敘安下車替靜琬開了車門。雖然是冬天,花園裡高大的松柏蒼翠欲滴,進口的草皮也仍舊綠茵茵如絨毯。她哪有心思看風景,何敘安含笑道:「尹小姐看看這裡可還合意?這是六少專門為尹小姐安排的住處,雖然時間倉促,可是花了不少心思。」靜琬只問:「慕容灃呢?」 何敘安說:「六少在樓上。」遂引著她走進樓中。一樓大客廳裡四處都是金碧輝煌的裝飾,落地窗全部垂著華麗的天鵝絨窗簾,用金色的流蘇一一束起,法式古董傢俱,歷經歲月的櫻桃木泛著紅潤如玉的光澤,那沙發上都是堆金錦繡,地上厚厚的地毯直讓人陷到腳踝,佈置竟不比大帥府遜色多少。何敘安有意道:「六少說尹小姐喜歡法國傢俱,這樣倉促的時間,我們很費了一點功夫才弄到。」靜琬連眼角也不曾將那些富麗堂皇瞥上一眼,不待指引,直接上樓去,何敘安緊隨在左後,輕聲道:「尹小姐有話好說,六少是情非得已。」靜琬回過頭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本來還想先鋪墊上幾句話,此時覺得她目光一掃,竟似嚴霜玄冰一樣令人不寒而慄,微微一凜,直覺此事不易善罷甘休,此時已經到了主臥室之外,他不便再跟隨,止住了步子。 慕容灃心情煩躁,負手在那裡踱著步子,只聽外面的沈家平叫了聲:「六少」,靜琬已經徑直走進來,她數日未眠,一雙大眼睛深深地陷進去,臉頰上泛著異樣的潮紅。她的身子在微微發抖,身上那件黑絲絨繡梅花旗袍的下擺如水波般輕漾。他嘴角微微一動,想說什麼,可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靜琬上前兩步,將手中緊緊攥著的一紙文書往他臉上一摔,聲音像是從齒縫間擠出:「慕容灃!」 他伸手抓住那張紙,一瞥之下才知道是自己與她的婚書。他本能般伸手緊緊抓住她的右腕:「靜琬,你聽我說。」她並不掙扎,只是冷冷瞧著他。他睥睨天下,二十餘年來都是予取予求,可是這麼一刹那,他竟被她這目光刺痛了。他竟似有一種近乎害怕的感覺,這前所未有的害怕,令他幾乎要亂了方寸,她不哭也不鬧,只是那樣決絕地看著他,他早就想好的一篇話就在唇邊,可是竟然說得那樣艱難:「靜琬……你要體諒我。這件事是我對不住你,但我是愛你的,只是眼下不得已要顧全大局。我送你去扶桑,就是不想讓你傷心。」 她唇邊浮起一個淒厲的微笑:「侍妾尹氏,權宜所納。慕容灃,原來你就是這樣愛我?」他煩亂而不安:「靜琬,你不能不講道理。我對你怎麼樣,你心裡難道不清楚?你給我三五年時間,現在和程家聯姻,乃是權宜之計,等我穩定了局面,我馬上給你應有的名分。靜琬,我說過,要將這天下送到你面前來。」 她全身都在發抖:「你這樣的天下我不稀罕,我只問你一句話,我們的婚約你如今矢口否認,是不是?」 他緊緊攥著那紙婚書,並不答話,她的手腕就在他的掌心,荏弱得似輕輕一捏就會碎掉:「靜琬,我只要你給我三五年時間,到時我一定離婚娶你。」她將手抽回去,一分一分抽回去。唇邊的笑意漸漸四散開來,那笑容漸次在臉上緩緩綻放開來,眼底掩不住那種淒厲的森冷:「既然如此,六少,我祝你與程小姐白頭偕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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