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來不及說我愛你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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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世昌自下車後,就有幾分惴惴不安,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只得上前一步:「在。」慕容灃想到靜琬此來路上的風險與艱辛,心疼中夾著擔心,本來要發脾氣拿他是問,可是轉臉瞧見靜琬笑吟吟地瞧著自己,臉上繃不住,終究哈哈一笑,對嚴世昌說:「算了,你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他依舊和秘書們一塊兒吃晚飯,菜肴也算是豐盛了,只是軍中不宜飲酒,而且這些秘書,哪個不是人精?一邊吃飯,一邊互相交換著眼色,胡亂吃了些飯菜就紛紛放下筷子,道:「六少慢用。」 慕容灃道:「你們怎麼都這麼快,我還沒吃飽呢。」何敘安首先笑嘻嘻地道:「六少,對不住,前線的軍報還壓在那裡沒有看呢,我得先走一步。」另一位私人秘書一拍腦門:「哎呀,今天晚上是我值班,得去電報房了。」還有一人道:「李統制還等著回電呢。」如此這般,幾個人扯了由頭,全都告辭走掉了。 慕容灃心中確實惦記靜琬,見秘書們一哄而散,心下隱約好笑。本來他每晚臨睡之前,都是要去值班室裡先看一看前線的戰報,有時戰況緊急,常常通宵不眠。但今天因為秘書們大包大攬,將事情都安排好了,於是先去看靜琬。 靜琬剛剛梳洗過,這一路上風塵僕僕,洗漱不便,她素愛整潔,自是十分難受。到這裡終於洗了個熱水澡,整個人便如蛻去一層殼一樣,分外容光煥發。她連換洗衣物都沒有,沈家平只得派人臨時去永新城中買了幾件,一件醉紅海棠旗袍太大,穿在她身上虛虛地籠著,那長長的下擺一直落到腳面上去,倒像是有一種異樣的婀娜。她的頭髮本來很長,此時洗過之後披在肩上,宛若烏雲流瀑,只用毛巾擦得半幹,發梢上無數晶瑩的小水珠,在電燈下瑩瑩細密如水鑽。 靜琬因為洗過澡,本來就臉頰暈紅,見他仔細打量,訕訕地解釋說:「沒有電吹風,所以頭髮只好這樣披著。」她說話之時微微轉臉,有幾滴小小的水珠落在他手背上,迅速地幹去,手上的皮膚發了緊,一分一分地繃起來。他心中不自在起來,轉臉打量室中的陳設,雖然是倉促佈置起來的,但外面這間屋子裡放著一對絨布沙發,並有茶几。走進裡面房間,屋子那頭放著一架西洋式的白漆銅床,床上的被褥都是簇新的,另外還有一架西洋式的帶大玻璃鏡子的梳粧檯。梳粧檯上擱著一隻細瓷花瓶,裡面插了一把菊花。 在行轅裡,一切都因陋就簡,這一束銀絲蟹爪,雖不是什麼名貴花種,但是潔白嬌豔,十分引人注目。他日日所見都是烽火連天,這樣整潔的屋子,又帶著一種閨閣特有的安逸舒適,不覺令人放鬆下來。 他說:「現在菊花已經開了。」停了一停又說:「回頭叫他們在我的房裡也擱這麼一瓶。」靜琬隨手將那菊花抽了一枝出來,說:「這花好雖好,可惜開在秋天裡。」她隨口這麼一句,慕容灃忽覺有一絲不祥,但他心中正是歡喜,於是岔開話問:「這一路上怎麼來的,必然十分艱險吧?」靜琬怕他擔心:「還好啊,一路上都很順利,就是最後在何家堡受了點驚嚇。」慕容灃果然一驚,忙問:「傷著哪裡沒有?」靜琬搖了搖頭,眸光流轉,笑吟吟地道:「連嚴大哥都沒想到,六少用兵如神,第四師的騎兵團冒雨行軍去奇襲穎軍,差點將我們三個人當穎軍的奸細捉住槍斃。」 她話說得極俏皮,眼中露出一種孩子氣的頑皮來,慕容灃含笑望著她,只覺得她整個人都熠熠生輝,散發出一種絢麗的光彩來,和前不久見著她那種黯然的樣子截然相反。他們兩個人雖然十來天前剛剛見過一面,可是此番重逢,兩個人都有一種恍若夢境的感覺。這才知道古人所謂「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在夢中」是怎麼樣一個心境。 他們兩個這樣坐著,都不願說話似的,雖然並不交談,但兩個人心裡都有一種沉靜的歡喜,仿佛都願意就這樣兩兩相望,直到天長地久。最後夜已經深了,他只得起身說:「我先回去,明天再來看你。」 靜琬送他出去,長旗袍拂在腳面上,她穿慣了西式的衣服,這樣不合身的旗袍,襟上繡著一朵朵海棠,最尋常不過的圖案卻有一種舊式的美麗。衣裳的顏色那樣喜氣,她自己也覺得紅豔豔的一直映到酡紅的雙頰上來。腳上一雙軟緞繡花鞋,極淺的藕色夾金線,步步生蓮。走了這麼遠的路,終於見著了他,連新鞋穿在腳上都有一種踏實的安穩,雖然未來還是那樣未蔔,但終究是見著了他,她有一種無可明狀的喜悅。 他在門前停下,說:「我走了。」離得這樣近,他身上有好聞的香皂香氣、乾燥的煙草香氣,混著薄荷的清淡、硝藥的微嗆,他的眼中只有她的身影,如同被蠱惑一樣,她的聲音低低的:「晚安。」他答了一聲「晚安」,她見他打開門,也就往後退了兩步,目送他出去。 他手扶在門把上,突然用力一推,只聽「哢嚓」一聲那門又關上了。靜琬猶未反應過來,他的吻已經鋪天蓋地般地落下來,又急又密,她透不過氣來,只得用手去揪他的衣領。她像是垂死的人一樣無力地掙扎:「不,不行……」可是他不顧了,他什麼都不顧了,惟有她是真切的,是他渴望已久的。他差一點失去,可是奇跡樣奪了回來。他的呼吸急促地拂過她耳畔,有一種奇異的酥癢,她的身體抵在他的懷中,四處都是他的氣息,都是他的掠奪。 菊花的香靜靜的,滿室皆是清逸的香氣,他想到菊花酒,那樣醇的酒裡,浸上幹的黃山貢菊,一朵朵綻開來,明媚鮮活地綻開來,就像她一樣,盛開在自己懷中。 二十 前線最後的戰報到下午時分才呈達。承軍佯敗之後,穎軍果然中計入伏。此時經過晝夜的激戰,承軍重新奪回餘家口,並且攻下紫平、奉明,而西線則攻克彰德,奪得對承穎鐵路的控制權。穎軍既失奉明關,只得後撤數十裡,退守晉華。此時戰局急轉直下,承軍乘勝追擊,越過老明山進逼晉華,而晉華後的防線即是軍事重鎮阜順,阜順乃乾平門戶,所以這一仗已經動搖到穎軍的根本。立時中外震動,連外國的艦艇都從北灣港南下,遠遠遊弋觀察戰局。 慕容灃拿到大捷的戰報,倒也並沒有喜出望外,因為這一次佈置周詳,歷時良久,而且東西夾擊,與護國軍合圍聚殲,實在沒有敗的道理。秘書們忙著各種受降、安置俘虜、繳獲軍械輜重事宜的安排。雖然依舊忙碌,只是這種忙碌裡頭,已經有了一種胸有成竹的從容。 慕容灃開完會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因為西線的戰報又陸續到來,所以先在那裡看著。何敘安雖然只是他的私人秘書,但參與軍政,亦是一位重要的幕僚。此時聽聞一件要事,所以趕過來見他,他有滿腹的話要說,見慕容灃低頭注視桌子上鋪的一大張軍事地圖,於是先只叫了聲:「六少。」 慕容灃「嗯」了一聲,並沒有抬起頭來,何敘安知道他的脾氣,不敢開門見山,遠遠先兜了個圈子:「如果戰事順利,最遲下個月,我軍便可以輕取穎州,彼時這江北十六省,皆入六少囊中。」慕容灃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說:「想說什麼就說吧。」 何敘安道:「六少難道真的打算與昌鄴政府劃江而治,只安於這半壁天下?」 慕容灃道:「永江天險難逾,再說這一場大仗打下來,我們的元氣也得好一陣子才能緩過來。昌鄴政府就是看准了這一點,才與我討價還價。」頓了頓又道:「當日在乾平,程信之代表程家和我談判時,我就答應過他,會遵守立憲,承認昌鄴政府,接受昌鄴政府的授銜。這表面的文章,唱戲還得唱足。」 何敘安沉吟道:「如果程家肯支持六少,那麼昌鄴內閣其實形同虛設。」慕容灃笑道:「壅南程氏乃豪商巨賈,程充之又是再滑頭不過,最會算計利益得失,豈肯棄昌鄴而就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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