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來不及說我愛你 | 上頁 下頁
二〇


  他俯下身子,她的呼吸暖暖拂在他臉上,她的唇上已經有了紅潤的顏色,不像前陣子那樣慘白,這紅潤如此誘人,仿佛是世間最大的誘惑。如此之近,觸手可及,他慢慢地更接近些,靜琬心中怦怦亂跳,本能般欲睜開眼來,就在此時他的氣息卻漸漸離遠,終於只是伸出手來,替她掖了掖被角。她心亂如麻,也不知道是慶倖,還是一種說不出來的百味陳雜。她甚少如此煩亂,可是總覺得心底深處隱隱不安,只是不願去深想,只裝作剛剛醒來,慢慢睜開眼來。

  慕容灃見她醒了,不由微覺內疚:「吵醒你了?」屋子裡光線晦暗,他還沒有換衣服,一身的戎裝,腰帶與肩章都是一種冰冷的金屬色,可是他的目光溫和如斯。她搖了搖頭,他笑著說:「既然醒了,我帶你去瞧好東西。」

  他總是千方百計博她一笑,她此時卻是懶怠動彈,說:「下午再瞧吧。」他本來是說一不二的脾氣,此時只是耐著性子哄她:「就在這院子裡不遠,他們費了偌大的氣力才拾掇出來,下午我還有事要出去,就是現在我陪你去看一看吧。」

  原來竟是一間西式的玻璃花房,四面都是玻璃牆,天花板亦是大塊的玻璃,靜琬瞧著架上擱的一盆盆蘭花,不禁屏息靜氣,好半晌才指著面前的花道:「這個竟然是天麗,如何得來的?據我所知,江北十六省,沒有一盆這種蘭花。」慕容灃但笑不語,靜琬環顧四周,那樣多琳琅滿目的珍稀名品,每一盆都是價值連城,她不由深深歎了口氣。慕容灃道:「你上次說過,花中蘭為君子,最令你所愛,所以我就派人去四處收集了一些。」

  她知道花雖名貴,慕容灃權傾一方,花重金買了來也不算難事,難得的是自己隨口一句話,他就記在心裡,叫人費盡心機地佈置出來。一直以來,他待自己都是一往情深,而自己傷後,更是溫存體貼。這樣出色的男子,這樣良苦的用心,她心中不覺微微一動,過了許久,悵然道:「這麼多名貴的品種,這個蘭花房自然是天下無雙,可是這每一株蘭花都十分嬌弱,北地氣候不宜,只怕是養不活的。」

  慕容灃道:「我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花了心血,定然能夠養活這些蘭花。」他本來氣質英武,但此時目光溫柔如水,直如能將人溺斃一般,她轉開了臉去,怔怔望著那盆舉世無雙的天麗,便如同未曾聽到他所說的話一般。慕容灃見她望著花出神,亦不言語,兩個人立在蘭花叢中,只是默然。

  尹楚樊此來承州,本只是想帶女兒回家,後來聽說靜琬與許建彰鬧翻,亦只以為是小兒女口角,一時意氣。後來見著慕容灃的情形,才隱約猜到了兩分,他在承軍中的幾位舊相識此番又格外客氣,這才知道靜琬與慕容灃相交已久,關係親密,竟是盡人皆知。他心中氣惱,一早醒來,就又去看望女兒,那裡本是極大的套間,這樣的清晨,外間屋子裡就站著數名聽差,見了他都恭敬地問好,早有人替他推開房門,隱約只聽見慕容灃的笑聲。

  原來慕容灃這天一早就過來了,對靜琬說:「有樣東西送給你。」將嘴一努,沈家平笑嘻嘻地走上前來,手裡卻拎著一隻籠子。靜琬見那籠子裡睡著一隻大貓,正拿爪子扒著那鐵齒,嗚咽有聲,極是憨態可掬。她不由笑道:「好大一隻貓。」

  慕容灃笑著接過籠子去,說:「就知道你會當成貓……」見她伸手,忙道:「小心,這可是老虎。」靜琬嚇了一跳,旋即笑道:「我還沒有見過這樣小的老虎。」那幼虎在籠子裡齜著牙,不住地嗚咽,過了一會兒,伸出舌頭來舔著籠子,直舔得那鐵齒格格作響。靜琬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摸它雪白柔軟的肚皮,方未觸到,慕容灃突然「嘿」的一聲,嚇得她將手又一縮,才知道他是在嚇唬自己,他已經忍不住哈哈大笑,靜琬將他肘彎一推:「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壞。」

  慕容灃含笑正欲答話,一抬頭看到尹楚樊正走進來,於是很客氣地叫了聲:「尹老先生。」靜琬笑著叫了聲:「爸爸。」慕容灃就對靜琬說:「我還有公事,回頭再來看你吧。」又對尹楚樊道:「尹先生若是有什麼事情,不必見外,只管吩咐下人。」

  他走了之後,尹楚樊坐在那裡,就摸出煙斗來,因為聽護士說過這裡不能吸煙,所以只是習慣性地含在口中,並不點燃。靜琬瞧著那幼虎伸長了爪子,從籠隙間伸出撓那地毯上的花紋,撓得地毯嗤啦啦地作響。尹楚樊望著那幼虎出了一會兒神,將煙斗在桌上磕了一磕,靜琬於是叫了聲:「爸爸……」尹楚樊歎了口氣,說:「孩子,齊大非偶。」

  靜琬雖然很大方,可是聽到父親如此直白地說出來,到底臉上擱不住,微微一紅,勉強笑道:「爸爸你想到哪裡去了。」尹楚樊說道:「等你傷好些,我們還是早些回乾平去,我看你與建彰只是有些誤會。你們是訂過婚的,我們與許家,也是多年相交,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好生談一談。」

  靜琬也不知道為什麼,聽到父親這樣說,只是覺得十分生氣,更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堪,說道:「怎麼連您也不相信我?我跟六少之間,不過是共過患難,只是他待我特別客氣,我也沒有法子。」尹楚樊咬著煙斗,說:「你打小就聰明,我就不信你沒有法子推搪他的客氣,他待你特別客氣,我看你待他倒是特別不客氣。」靜琬本性十分好強,嘴角一沉,賭氣道:「爸爸,那你等著看吧,我反正並沒有那層意思,或者他誤解了,我想法子叫他打消這念頭就是了。」

  她既然說得這樣決絕,尹楚樊便不再追問。靜琬果然一意地尋著機會,只是並沒有恰當的時機。這天趙姝凝過來看她,兩個人說些家常話。趙姝凝因見床前小幾上擱著一把西洋鑲寶石小手槍,於是說:「聽六哥說,這種槍是國外特別訂做的,而且就訂了那麼一對,很貴重呢。」這槍本是事變之前,慕容灃與車票一起送給靜琬的,她本來是取出來打算還給慕容灃,此時聽趙姝凝說原來是一對中的一支,心下微覺尷尬,更夾著一絲微妙的異樣,隨口岔開話說:「六少的槍法很好。」

  趙姝凝眼睛瞬間明亮,說道:「六哥的槍法,還是大帥親自教的。六哥從小就極為好強,我記得六七歲的時候,大帥問他長大後想不想當團長,誰知六哥說,他長大了才不幹團長呢,大帥問他那長大了幹什麼,六哥頭一揚就答:『當治國平天下。』後來大帥一直得意非凡,連誇六哥有志氣。」

  靜琬見她言語之間,無限欽佩。趙姝凝見靜琬凝望自己,面上一紅,垂下頭去,說:「我就是這樣囉嗦,一點小事也絮絮叨叨講上半晌,只怕尹小姐聽了不耐煩。」靜琬道:「不,我很愛聽呢。」又問:「趙姐姐是哪一年的?我猜姐姐比我年長。」趙姝凝說:「我比六哥小一歲零四個月。」靜琬笑盈盈地說:「我與六少是結拜的兄妹,那麼我叫您一聲姐姐,姐姐不要嫌棄我。」趙姝凝「啊」了一聲:「原來你與六哥是結拜的兄妹,我還以為……」說到這裡,笑了一笑。靜琬哪裡不明白,只是裝作糊塗:「我年輕糊塗膽大,反正高攀了六少這個大哥,姐姐與六少是中表至親,那麼姐姐就也是我的姐姐了。」

  趙姝凝聽她一口一個姐姐地叫,嘴頭既甜,心思又靈巧,如何不喜歡。兩個人越見親密起來,此後趙姝凝就常常來陪她解悶。

  這天余師長請了尹楚樊去吃飯,慕容灃每天臨睡前卻總是要來看一看她的,只是他晚上常常開會到很晚,回來時她總已經睡著了,今天因為散會得早一點,靜琬還沒有休息,他笑著說:「今天總算見著你了,前天昨天我來時你都睡著了。」

  靜琬叫蘭琴:「去替六少拿宵夜來。」蘭琴果然拿小盤捧了一碗面來,慕容灃見是雞絲細面,寬湯清油,清香撲人,不由笑道:「勞駕,可真是多謝了。」蘭琴笑嘻嘻地道:「尹小姐老早叫廚房預備下了,又不敢下得太早,怕六少過來時面又糊了。」慕容灃接過筷子,蘭琴悄無聲息就退出去了,慕容灃胃口甚好,慢慢吃著面,笑著問:「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個?」

  靜琬含笑道:「我問了姝凝姐姐啊,姝凝姐姐真是細心,大哥你愛吃什麼,愛喝什麼,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姝凝姐姐都牢牢記著。」慕容灃神色微變,不由自主一筷子面就停在了嘴邊,靜琬怕弄巧成拙,不敢再說,只笑著問:「你怎麼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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