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來不及說我愛你 | 上頁 下頁
一四


  靜琬道:「我沒有負你,若你信我,你就知道我不會負你。」她目光熱烈,注視著他:「建彰,我定不會負你的。」許建彰見她眼中只是如兩簇小小的火苗,燃著那樣的執著,心裡知道她這個樣子,是絕不會改變主意的。而他心裡,也不願去想那樣不堪的事情,只是說服自己:靜琬這樣,定然有她的道理。他終於慢慢放開手來,說:「好吧,我在這裡等你。」

  靜琬走出去,三小姐正在著急,低聲對她說:「六少說是一定來的,怎麼這時候還沒過來?」靜琬道:「我想去帥府裡,親自請一請六少。」三小姐含笑道:「也好。」安排了汽車,送她去帥府。靜琬坐在汽車上,心裡便如有一百面鼓狂敲亂擊著一樣。陶府與帥府之間,不過短短幾分鐘就到了。她遠遠看到帥府前警備如常,心中七上八下,強自鎮定。

  她在前面就下了車子,門上的人自然熟識她,笑道:「尹小姐來了?六少還在後面開會呢。」她不知情勢如何,答應了一聲,順著走廊走到那座青磚樓裡去。正巧沈家平從樓中出來,一見著她,不由露出一絲喜悅,不動聲色地道:「尹小姐好。」靜琬答應了一聲,問:「六少呢?」沈家平道:「剛剛開完會,常師長正拉住六少在發牢騷,還有徐統制,三個人一直說到現在。」一面說,一面就向靜琬遞眼色,靜琬心中怦怦亂跳,穿過大廳,走到後面的花廳去,近侍替她推開門,她一面往裡走,一面就笑著道:「六少,你答應人家的事,怎麼半分也不放在心上。」

  慕容灃正被常德貴拉住了不放,若要藉故走開,徐治平那個人是十分精細的,只怕他會生疑。此時乍然聽到她的聲音,心中說不出是驚詫還是歡喜,更有一分憂心忡忡。見著她進來,板著面孔道:「你來做什麼?我這裡有正經事。」

  靜琬笑道:「菜都上了桌子了,戲也唱到正精彩,客人也都到齊了,六少答應給我做生日,這會子卻還在這裡。」又對常德貴笑道:「常師長,今天中午替我陪六少好好喝一杯,六少每次總是誇師長的酒量呢。」她薄嗔淺怒,眼波如水,瞟了慕容灃一眼:「走吧,再不走,我可真要惱了。」不由分說,拽住慕容灃的胳膊,就往外走。回頭又對徐治平嫣然一笑,說:「徐統制也快來啊,那邊等著開席呢。」

  徐治平見慕容灃一臉的無奈,已經被她拉著走到門口,心念忽動,叫道:「六少,我還有話說!」靜琬心中著急,搶著道:「統制到酒席上,有多少話說不成?快去入席吧。」徐治平心中疑惑,但見她嬌怯怯的樣子,想著其中若是有詐,也不會由一個弱女子來發作,這一轉念間,只見常德貴已經大步流星往外面走去。徐治平猶豫了一刹那,也跟著往外走去。

  慕容灃一走出花廳,就從懷中取出煙盒,啪一聲彈開,道:「來人,點煙。」兩邊走廊下埋伏著的人,聽到這句話,一擁而出,向著徐、常二人撲去,常德貴猶未回過神來,人已經被按在地上,徐治平見機不對,大叫一聲,從後腰抽出一把手槍,就向著慕容灃撲去。沈家平早就縱身一跳,將他死死抱住,兩個人滾在地上,眾衛戍近侍都慌忙沖上去。

  向來的規矩,承軍的諸部將入帥府是不許佩槍的,徐、常二人也早在門外就解下了佩槍,不想徐治平竟還在身上暗藏了一把手槍。慕容灃見形勢混亂,倒還十分沉著,護著靜琬往後急退,只見三四個人已經按住了徐治平,將他的槍奪了下來,正微松了一口氣,忽聽常德貴一聲暴喝,整個人將那些侍從甩開,他本是承軍中有名的猛將,這一躍之下,那些侍從哪裡按得住?說時遲那時快,他一揚起手來,原來竟然也藏著槍,只聽「砰砰砰」連著三響,一名侍從飛身撲過來擋住,慕容灃只覺得身子劇烈一震,靜琬卻是失聲叫了一聲,滾燙的血已經滴在手上。那些侍從們已經將常德貴重新按住,用牛筋將他雙手雙腿都捆起來。常德貴猶在地上亂罵:「慕容灃,你這個王八蛋!老子辛辛苦苦替你老子打下這半壁江山來,你這個兔崽子竟算計老子,有種你跟老子單挑!老子今天沒打死你,老子死不瞑目……」忽然嘴裡被塞了兩個麻核桃,再也罵不出來了。

  兩個人已經被捆得如同粽子一樣,沈家平早嚇得魂飛魄散,只搶過去看慕容灃手上的血:「六少,傷在了哪裡?」慕容灃卻抓住他衣襟:「去叫大夫,快去叫大夫!」沈家平這才見到他懷裡的靜琬面色如紙,衣襟上汩汩往外湧著血,竟然是受了重傷。早有侍從飛奔著去打電話了,慕容灃緊緊抱著靜琬,那樣子像是陷阱裡的困獸一般,眼中閃著駭人的光芒。他一把奪過沈家平手中的槍,沈家平只來得及叫了聲:「六少!」槍口已經對著常德貴的頭,沈家平大驚,只聽「砰砰」兩聲巨響,常德貴的腦袋已經開了花。慕容灃掉轉槍口,徐治平身子一扭,哪裡掙得動半分,慕容灃已經扣動了扳機,一槍接一槍,直將所有的子彈都打光,方才將槍往地上一摔,如夢初醒般將靜琬打橫抱起,見她奄奄一息,呼吸已經微弱不可聞,腳下踉蹌了一步,發狂般跌跌撞撞抱著她往後疾奔。

  十

  許建彰在那間會客室裡坐了片刻,心中思潮起伏,只是不安,轉過無數個念頭,總是想,不要想了罷,可是偏偏腦中就如中了魔一樣,那些個疑惑,只是盤旋不去。前頭的樂隊演奏聲、戲臺上的鑼鼓聲、喧嘩笑聲,隱約傳來,更使心頭添了一種煩亂。他坐下來不過幾分鐘,又站起來走了幾步,自言自語道:「這府上是在辦喜事吧,可真熱鬧。」

  何敘安笑了一笑,並沒有答話。許建彰來回走了幾趟,又在沙發上坐下來,只聽那座鐘,滴答滴答地走著。其實何敘安心裡的焦急,更在許建彰之上,眼睜睜瞧著已經十二點半鐘了,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後而來,他立刻知道不是陶府的人,必是帥府來人從小門裡直接進來,因為不知事態已經如何,心裡不免忐忑難安。

  許建彰聽到腳步聲,也站了起來,他在承州往來多次,一見服裝便知是慕容灃的衛戍近侍。他心中驚疑不定,只見那人徑直向何敘安耳語數句。何敘安瞧了一眼許建彰,向他笑道:「許先生請寬坐,六少有點小事囑我去辦,我去去就回。」許建彰道:「何先生請自便。」何敘安似乎有些著急,也未與他客氣,只吩咐一名侍衛留下來陪著他,自己帶了人就匆匆離去。

  何敘安回到帥府,只見一部汽車疾馳而入,一直到樓前才停了下來。何敘安認得下車的是米勒醫生,這位德國醫生本是外科的聖手,在承州的教會醫院裡最有名望。他一見到米勒大夫,不由心裡一驚,急忙快步跟上去,和那米勒大夫一起進了樓中。沈家平正在樓下大廳裡焦急地踱著步子,一見到米勒,如同見著救星一樣,說:「六少在樓上。」他親自在前面引了路,領著米勒上樓去。樓上走廊裡,真正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站滿了衛戍近侍。順著走廊向左一轉,便是極大的套間,他們穿過起居室一直走到裡面。

  屋子裡已經有一位英國的斯賓賽大夫在那裡,他本是慕容家的家庭醫生,醫術也是頗有名氣的,正與護士在低聲說什麼,見著米勒醫生進來,兩位大夫匆忙握了手,便開始用德文交談。何敘安見著慕容灃一動不動地坐在軟榻上,護士正替他清洗手上的血跡,連忙過去。他見那傷口其實只是被子彈擦傷了一道,傷口雖長,但傷得極淺,並沒有傷到筋骨,這才松了口氣。他正欲說話,只聽慕容灃十分簡單地說了兩個字:「讓開!」他忙側身一讓,回過頭去這才瞧見那大床之上,兩個護士正忙著替靜琬止血,那許多的藥棉紗布不停地換下來,她蓋著的那床呢子被上,斑斑點點全是血跡,她一張臉上並無半分血色。何敘安瞧見慕容灃直直地盯著靜琬蒼白的面孔,心裡不知為何就擔心起來。

  兩名醫生商量了幾句,一致同意病人不宜移動,馬上動手術。他們立刻準備起來,慕容灃這才出來到起居室,米勒醫生親自走出來向他解釋:「尹小姐的情況並不容樂觀,那顆子彈很深,只怕已經傷到了肺部,不容易取出來。」沈家平見慕容灃久久不做聲,叫了聲:「六少。」慕容灃沉默良久,終於對醫生慢慢點了點頭。

  何敘安出去辦妥相關事宜,回來時起居室裡卻沒有人,裡面的手術仍舊在進行。他正要離開,忽然見著沈家平從露臺上進來,於是問:「六少呢?」沈家平將嘴一努,何敘安這才瞧見慕容灃獨自在露臺上吸煙。露臺上本來放著一把籐椅,籐椅前已經扔了一地的煙蒂,慕容灃靜靜地坐在那裡,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那些青白淡嫋的輕煙四散開去,拂在人臉上,微微有一點嗆人。樓前的槐樹一樹淺嫩的綠蔭,陽光一縷縷從那枝葉間漏下來,慕容灃坐在那裡,望著那樹間斑駁的日光。他走過去叫了聲「六少」,慕容灃見是他,似是猛然回過神來,「哦」了一聲,問:「都辦好了?」何敘安說:「通電的內容已經擬好了,六少要不要過目?」慕容灃說:「你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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