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來不及說我愛你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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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建彰正在花廳裡陪尹楚樊說話,天色已經晚下來,廳裡開著壁燈,靜琬看見熟悉的身影立在長窗之前,翩然如玉樹臨風,或者是出來走得急了,她心裡怦怦直跳,許建彰已經瞧見她,微微頷首一笑,說:「靜琬出了一趟門,倒像是大人了。」靜琬將臉一揚,說:「我本來就是大人了,難道我還是小孩子嗎?」她亦嗔亦怒,耳上兩隻翡翠秋葉的墜子沙沙地打著衣領,尹太太說:「這孩子就是這樣沒上沒下,幸好你許大哥不是旁人,哪裡有你這樣搶白人的?」又說:「好生陪你許大哥說話,我去瞧瞧晚飯預備得怎麼樣了。」 她起身去看傭人收拾餐廳,尹靜琬見尹楚樊也藉故走開,於是含笑對許建彰說:「我替你帶了一盒雪茄。」許建彰見她換了西式的衣服,極淡的煙霞色,讓那燈光一映,嫋嫋婷婷如一枝杏花,不由低聲反問:「你不是叫我不要吸煙麼?」尹靜琬聽他這樣說,也禁不住嫣然一笑,停了一停,方才說道:「我在路上一直想著,其實煙草的氣味,也是極好聞的。」 他聽到她如此說,也禁不住一笑。 許尹兩家原是世交,尹太太留了許建彰在這裡吃過飯,一直談笑到很晚才回去。第二天一早,尹太太方起床,看見靜琬已經起來,說:「怎麼不多睡一會兒?」靜琬匆匆忙忙地答:「許大哥約我去看花市。」尹太太知這雙小兒女小別重逢,必有他們的去處,也只是含笑不問。 許建彰自己開了汽車過來接她,一上車就問她:「你吃了早飯沒有?」靜琬說:「還沒有呢。」許建彰說:「我就知道沒有——你這樣愛睡,今天難得起了個大早,定然來不及吃早飯。」靜琬道:「不是問吃就是說我愛睡,你當我是什麼啊?」許建彰見她薄嗔淺怒,眸光流轉,自有一種動人,笑道:「我給你賠不是,成不成?今天我帶你去吃一樣東西,保管你沒有吃過。」 汽車順著長街往南,後來又折往西開了許久,從小街裡穿過去,最後在胡同口停下來,許建彰說:「這裡離花市也不遠了,咱們走過去吧,順路吃早飯。」靜琬跟他下了車,其實時候還是很早,胡同裡靜悄悄的,胡同口有兩株老槐樹,槐花落了一地,人踏上去細碎無聲。許建彰走在前頭,靜琬忽然叫了他一聲:「建彰。」他轉過臉來,那朝陽正照在他臉上,碎金子一樣的陽光,眉目磊落分明,她心中漾起微甜,便如晨風拂過,只是清清軟軟,他已經伸出手來,她挽住他的手臂,早晨的風略有涼意,卻有著馥鬱的槐花香氣。 從胡同穿出去,是一條斜街,街上有家小館子,賣雲南過橋米線。她從來沒有到這樣的館子裡吃過東西,果然覺得新奇,見著米線上來,又有四碟切得極薄的肉片、魚片、豌豆尖、豆腐皮。她方用筷子挑起,忽聽建彰道:「小心燙。」幸得他這樣叫了一聲,不然她還真被燙到了,沒想到一絲熱氣也沒有的湯,會是那樣的燙,她將那小碟裡的肉片、魚片一一涮熟了來吃,不一會兒,臉上已經微有薄汗,取出手絹拭過,見建彰額頭上也是細密的汗珠,便伸手將手絹遞給他,他接過去只是微笑。外頭太陽正好,極遠處清道夫拿著大竹掃帚,刷刷地掃著街,聲音斷續傳來,像是有人拿羽毛輕輕掃著耳下,癢癢的舒坦,看那太陽光,淡淡的金色,照在對面人家的白牆上,只覺四下裡皆是安靜,流光無聲一樣。 春天裡花市本是極熱鬧,到了這個季節,他們去得又早,倒覺得有點冷清。許多攤主都才搬了花盆子出來,他們順著街往前走,一路看過,下山蘭過了季節,沒有什麼品種了,滿花市都是應景的石榴花,有一種千葉重瓣石榴,翠綠的葉間簇著密密匝匝的花蕾,像大紅絨結子一樣鼓鼓囊囊,花開時想必如萬點紅焰燃起,還有賣西洋菊的,水晶樣的一枝枝白花,極是俏麗。 許建彰知道她愛熱鬧,與她看過芍藥,又買了一盆重瓣石榴,說:「這個雖小巧,擱在你那屋子裡正好,等花開了必定好看。」她自己也喜孜孜地挑了一盆茶花,許建彰不由好笑:「咱們兩個真有一點傻氣,放著家裡花匠種的那樣多的花,偏偏還要另買回去。」她也好笑,說:「跟你在一塊兒,就老是做這樣的傻事。」 他們從花市出來,又往崎玉齋看古玩字畫,許建彰本是常客,崎玉齋的夥計自然招呼得周到,一坐下來,先沏上上好的茶來,又裝上四碟點心,方才含笑道:「許少爺來得真巧,剛有一方極好的硯。」又說:「尹小姐可有日子沒來照應小號了。」又問了府上好,極是周到有禮。夥計先取了幾樣東西來給許建彰看著,靜琬喝了半碗茶,因見櫃上的夥計正檢點些古玉,其中有一串紅色的珠子,彤豔潤澤,隱隱若有光華流轉,不由十分注目。夥計見狀,忙拿過來給她細瞧。她拿在手裡才知道不是玉的,亦不是瑪瑙,原來是紅珊瑚珠子。夥計見她喜愛,在旁邊說道:「尹小姐好眼力,這樣東西原是從宮裡出來的,輾轉至今,價錢倒是其次,尹小姐若是瞧得上,也算是投緣。」 許建彰見她頗有幾分喜歡的樣子,便對夥計道:「你說個實價,回頭到賬上取錢吧。」夥計答應一聲,自去問櫃上了。靜琬是大小姐脾氣,聽說是宮裡出來的東西,知道必然不便宜,但實在是喜歡,倒也不問是多少錢,喜孜孜地先取來試。對著桌上那只古意盎然的梨花木妝奩鏡臺,先照了一照,今天她穿了一件櫻桃紅色的西式衣裳,小小的心形領子,那珠子一戴上去,襯得肌膚如雪,珠光晶瑩,對著鏡子看了,更是歡喜。忽聽許建彰在耳畔說:「像不像紅豆?」 她本來不覺得,聽了他的話翻心一想,只如蜜甜,但見鏡中兩張笑盈盈的臉龐,其間似有春風流轉無限。 三 靜琬與許建彰一直玩到晚上,看過電影后才回去,靜琬到家差不多已經是十點多鐘。尹家因著與外國人做生意,多少學到些洋派的風氣,靜琬雖是位小姐,晚上十點鐘回來也屬平常。吳媽聽見汽車喇叭響,早早出來接過手袋。靜琬一路走進去,見上房裡還亮著電燈,問道:「媽還沒睡嗎?」 吳媽說:「趙太太和孫家二奶奶,還有秦太太來打牌呢。」靜琬聽說有客人,於是走到上房裡去,果然見西廳裡擺了一桌麻雀牌,秦太太面南坐著,一抬頭瞧見她,說:「大小姐回來了。」她笑盈盈叫了聲:「秦伯母。」又跟趙太太、孫二奶奶打過招呼,方站到母親身後去看牌。尹太太問:「晚飯吃的什麼?我叫廚房正預備點心呢。」靜琬說:「我晚上吃的西菜,現在倒不覺得餓。」尹太太說:「你爸爸在書房裡,說叫你回來了就去見他呢。」靜琬答應著就去了。 她一走到書房的門口,就聞到濃烈的煙味,說:「爸爸,你當心屋子燒起來了。」尹楚樊一直很嬌慣這個女兒,見著她回來,不由就笑了,說:「小東西,專會胡說八道。」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臉突然一板,說:「我有話問你呢。」望住了女兒,說:「這回的貨下午已經到了,倒還順利,可是你怎麼夾在中間運了四箱西藥?萬一查出來,那還了得?」 靜琬聽他問這件事情,仍舊是不慌不忙,說:「我聽建彰說,他們櫃上西藥缺得厲害,反正是大老遠跑一趟,我就替他帶了一點回來。」尹楚樊不由道:「你說得倒輕巧,萬一查出來,那可是要坐牢的,你真是小孩子脾氣,不知道天高地厚,建彰看著老成,原來辦事也糊塗,怎麼能讓你做這種事。」 靜琬聽他這樣說,連忙分辯:「這事和許大哥一點關係也沒有,是我自作主張,到現在他都還不知道,你要罵就罵我吧,跟旁人沒關係。」尹楚樊本來十分生氣,見她兩隻眼睛望著自己,倒像是急得快要哭了一樣,他只有這麼一個女兒,難道捨得真的去打罵?心下不由就軟了,哼了一聲說:「你總要吃過苦頭,才曉得厲害。」又說:「建彰要是知道了,必然也要狠狠地教訓你,你就等著瞧吧。」 第二日許建彰聽說了此事,果然對她說:「你也太胡鬧了,這種事情萬一被查出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靜琬微笑說:「怎麼會被查出來,你每次去進貨,不都是很順利嗎?」許建彰說:「怎麼能這樣比,你是一個女孩子。」靜琬將嘴一撇,說:「你骨子裡還是瞧不起女子,虧你往日誇我不讓鬚眉,原來都是假的。」許建彰見她薄有怒意,知道她從來是吃軟不吃硬,倒只能跟她講道理了,於是緩聲道:「你知道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平常去進貨,都是多年熟人的門路,拿到軍需的許可證,一路上都是有人照應著,自然沒有人查。你這樣貿貿然地行事,有多危險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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