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佳期如夢 | 上頁 下頁 |
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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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加油門。 發動機輕微的轟鳴聲漸漸有規律,突然一下子靜止,熄火了。 他再次啟動。 剛剛踩下油門,再次熄火了。 他重新轉動車鑰匙,每天要重複無數遍的動作,點火、鬆開離合、加油門,閉著眼睛都能完成的這一切,可是這時做起來都這樣難,他的手心裡全是汗,真皮方向盤仿佛打了滑,膩得握不住。 車子第三次熄火。 江西終於問他:「怎麼了?」 他沒有回答她,只是坐在那裡,用那只沒有戴手套的手拭過自己的額頭,仿佛想拭去什麼東西,只覺得手指與額頭都是冰涼的,仿佛有冷汗。 過了好一會兒,他再次啟動車子。這次終於沒有再熄火,他駛下車道。順著車道轉過弧線,後視鏡裡那座樹木掩映的大宅往後退去,慢慢退去,從視線中退去。 原來沒有下雨,他一直恍惚聽見雨聲,瀟瀟的聲音,卻原來並沒有下雨。黑色的柏油車道從面前延伸開去,他沒有辦法再回頭看。車子已經駛出了花園的鐵門。順著這條安靜的馬路一直駛出去,然後拐彎。 車子拐進了另一條馬路,忽然仿佛豁然開朗,眼前已經是繁華的街。 兩側依舊是法國梧桐,枝節楂椏,倒映在車窗玻璃上,飛速地掠過,像流水一樣,一點淡淡的樹枝陰影,仿佛是海藻的波紋。 他這時才問:「去哪裡?」 「恒隆廣場啊,」江西說,「剛才不是跟你說了一遍。」 他哦了一聲,放低了車速以便留意路標,但一時沒有看到指示牌,隨口問:「那現在要往哪邊走?」 江西有點詫異:「這不是在淮海路嗎,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他這才仿佛醒過來,四周的一切都那樣熟悉,熟悉的建築,熟悉的馬路,熟悉的方向,統統湧上來,淹沒他,湧上來。這座城市的繁華最深處,曾無數次這樣駕車駛過,原本應該熟悉如同掌紋的道路。而且車載螢幕上閃爍的小紅點,沿著地圖正緩慢閃動,提示著他們目前處於的位置。 科技已經如此昌明,幾乎在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哪怕在遙遠的大洋彼岸,都可以被GPS的衛星找到。 但是有些東西,明明近在咫尺,你卻沒有辦法找到它。 像所有的女人一樣,江西也愛逛街,孟和平其實很少陪她逛,因為忙,而江西平常也忙,兩人很少能湊一塊兒,即使湊一塊兒她也並不像別的女孩子,總膩著他不放。更多時候,她都是跟朋友一塊兒逛街。 去買鞋,名店的店員半跪在地板上,將樣鞋一一比對給江西看,很漂亮的義大利小牛皮鞋,有精緻的鏤花與細碎的水晶,散發著熟革特有的皮質膻香。 江西問他:「哪一雙好?」 他同店員一樣跪蹲下去,認真端詳了半晌,才說:「白的這雙好。」 江西微笑:「我也覺得這雙好,穿裙子一定會很漂亮。」又說,「不過你們也太固執了,連九折都不肯打。」 店員小姐只是好脾氣地笑:「阮小姐一直知道我們的規矩,這是明年春季的新款,剛剛上架,所以只能九五折,您有白金卡才可以有這個價格呢,您是知道的,要不是我們會員的話都是原價,連九九折都沒有。」 孟和平說:「喜歡就買了吧。」 江西說:「不過這雙不合腳,稍微大了一點,換雙小點的給我再試下。」 店員說:「我們記得您是穿七號的呀,不過我叫他們再拿小一碼的來給您試試。」 孟和平忽然記起,於是說:「她穿六號的鞋。」 阮江西抬頭看了他一眼,另一位店員小姐豔羨得不得了,說:「阮小姐,您男朋友對您真是好,又細心又體貼,連您穿多大的號碼都記得。」 不一會兒店員已經捧了另一雙鞋來讓江西試穿,她踏進鞋裡試了一試,太小了。 兩雙鞋擺在那裡,江西將原來的那雙又試了試,還是覺得踏進去太松,可是六號的那雙根本不能穿,中間卻沒有碼號了。 孟和平說:「要不就買這雙吧,松一點不要緊。」 江西抽回腳,穿回自己的鞋子:「算了,不買了,還是不買了。」站起來已經走到了店門處,又停下腳步,想了一想,忽然轉頭對店員說:「六號那雙我要了,替我包起來。」 店員連聲說:「好的,好的。」 孟和平說:「不是小了嗎?」 江西似笑非笑:「我願意要。」 他平常很少見到她這個樣子,於是不再說什麼,打開錢包抽出信用卡來遞給店員,另一位店員已經動作熟練地將鞋子包好,裝進購物袋,殷勤地說:「阮小姐有空再過來看看,我們下周還有新款陸續到貨。」 江西這天似乎心情不錯,走了一家店又一家店,試了許多衣服,也買了許多。左一個袋子右一個袋子,孟和平替她提著。雖然時值隆冬,但各店裡的春季新款都剛剛上架,嬌豔柔嫩的顏色,叫人想到春天的氣息,新鮮而清新。 「好不好看?」她穿一件斜格的毛衫,配沙灰色的褲子,流光溢彩的一張臉,笑吟吟地對著他問。 他只答:「好看。」 信用卡劃過,短促嘀的一聲,更多的袋子拎在手裡,最後回停車場去,大包小包,堆滿了後座。 江西長長籲了口氣:「真痛快。」又說,「上個月我們去越月的節目裡客串嘉賓,不知道你看過那期節目沒有。不過我想你一定沒看過。」 那是一檔頗有名氣的女性談話節目,孟和平倒的確沒有看過。 「那期談話主題是物質與愛情,最後我們公認,有物質條件保障的愛情,會比較長久。」她停了一下,「可是,這個定律卻不能反推,因為即使有物質保障,也不一定就會有愛情。」 她在孟和平面前從來很活潑,他只覺得她此刻似乎格外嚴肅,於是笑了笑:「怎麼突然發這種感慨?」 江西聳了聳肩:「回家吧。」 他卻遲疑了一下:「晚上我們兩個就在外面吃飯好不好,去汾陽路吃你喜歡的烤肉?」 江西側頭想了想,說:「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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