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佳期如夢 | 上頁 下頁
四七


  她半蹲半跪在沙發前,像個小孩子,慢慢將臉貼在他的膝蓋上,他的身軀竟然在微微發抖。她緩慢而輕柔地伸開雙臂,環抱住他的腰。

  他慢慢伸出手,手指穿過她的長髮,環抱住她的肩。

  雨聲一點一滴地敲在窗上。

  她的臉埋在他懷中,聲音很輕:「你要答應我,好好治病。」

  「好。」

  「你要答應我,不管將來怎麼樣,都不能再叫我離開你。」

  「好。」

  「你要答應我,從此後不能再招惹別的女人。」

  「好。」

  「你要答應我,要像愛我一樣愛惜自己。」

  「好。」

  「你要答應我,不管遇上什麼事,什麼時候你都不能再離開我。」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冰冷的水滴落在她的發頂,緩緩沁進發間,她一動不動伏在那裡,終於再也忍不住,眼眶轟的一熱,竟然不敢抬頭。

  「好。」

  他慢慢地說:「還有什麼條件?要提就一塊兒提出來。尤佳期,我發現你真的很麻煩,我怎麼會惹上了你,甩都甩不掉。得寸進尺,又得理不饒人,還喜歡管東管西。」

  她噙著淚,笑:「你今天才知道啊,可是太遲了。條件多著呢,你聽好了:從現在開始,你只許疼我一個人,要寵我,不能騙我,答應我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做到,對我講的每一句話都要真心,不許欺負我,罵我,要相信我。別人欺負我,你要在第一時間出來幫我,我開心呢,你要陪著我開心,我不開心呢,你要哄我開心。永遠覺得我是最漂亮的,夢裡面也要見到我,在你的心裡面只有我。」

  「這麼長?」

  「記不下來就拿MP4錄下來,每天帶著,早上起來聽三遍,晚上睡覺前重溫三遍,有時間就經常在耳邊放三遍。這就叫三個三遍。」

  他終於覺察出不對:「你剛才說的那段話怎麼覺得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

  佳期說:「這麼經典的臺詞你都不記得?是英國BBC的《傲慢與偏見》。」

  「胡說八道,明明是張柏芝的《河東獅吼》。」

  她抓住了把柄:「好啊,還自稱從不看粗製濫造的港式文藝片,那你怎麼知道是《河東獅吼》?」

  「我是從來不看,不過那會兒我正追一個小妹妹呢,所以陪她去了一回電影院,看了這部片子。」

  她伸手掐他:「你還敢說,你竟然還敢說!」

  他被她掐得齜牙咧嘴,直求饒:「你輕點,輕點成不成?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還這麼暴力?」

  「才知道啊?哼,你有沒有陪小妹妹看過《野蠻女友》?」

  「沒有,真沒有!」

  「我不信。党和人民的政策你清楚,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真的沒有,請黨和人民相信我這一回。」

  「你的歷史太不清白了,相信你太難了。」

  「可我已經把歷史遺留問題都坦白交待了啊,再說,要允許人犯錯誤,更要允許人改正錯誤。」

  「那你要好好改造思想,爭取寬大處理。從今天起,你每天得陪我看一部港產文藝片,一直到把香港出產的文藝片全都看完,就算你改正錯誤了。」

  「我不幹,那我這輩子不就完了嗎?一天一部,看到下輩子我也看不完啊。」他不懷好意地笑,「能不能罰我每天陪你做點別的事啊?比方說……某些適當的、有益身心健康的運動?呀!呀!你怎麼又掐我?再掐我親你了,我親了,我真親了……」

  他的聲音低下去,湮沒在纏綿的唇齒間。

  他們吻了很久很久。

  有濕漉漉的溫熱小刷子在刷佳期的腳踝,一下一下,有節奏,熱烘烘的。過了一會兒,又去舔阮正東的腳背。

  見他們完全不理會,被忽視的狗狗停止討好的舔,豎著尾巴低吠了數聲,試圖喚起主人的注意:「汪!汪汪!」

  他終於微微移開唇,喃喃:「甲骨文,別吵。」

  甲骨文不折不撓地繼續吠叫。

  她用力掙了一下:「它為什麼叫甲骨文?」

  「我們上樓去好不好?上樓我就告訴你,這狗不乖。」

  甲骨文被重色輕寵的主人惹怒了,咬住他的褲角就是不放。

  她顧左右而言他:「我要看文藝片。」

  「能不能換成我剛才那提議……」

  「你想得倒美,我告訴你,這就是輕的了。要不你每天陪我看臺灣八點檔連續劇,從瓊瑤全集開始。」

  他求饒:「我們還是看港片吧。去我臥室看碟好不好?我房間裡有一套很好的家庭影院。」

  「你跟盛芷是怎麼回事?」

  「啊?」

  「少裝糊塗。」

  「你喜歡看誰的片子?是喜歡去電影院,還是喜歡在家看原聲碟?咱們先看王家衛,還是先看爾冬升?要不吳宇森?」

  「吳宇森拍過文藝片嗎?」

  「沒拍過嗎?」

  「盛芷是怎麼回事?」

  「你怎麼還記得啊?」

  「我會記一輩子呢,我忘了告訴你,我這個人最小氣。」

  「我愛你。」

  「什麼?」

  「你哪怕再小氣我也愛你。」

  「那盛芷是怎麼回事?」

  「不會吧,」他哀叫,「我連惡俗文藝片的殺手鐧都使出來了,你還問。」

  「你不告訴我,我就一輩子追著你問。」

  「你說的,說好了一輩子,少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能算一輩子!」

  她醒悟過來,「你老實交代,當年跟誰看的《霸王別姬》?」

  「你怎麼這麼能吃醋啊,我跟陳凱歌一塊兒看的。」

  她根本不信,「騙人。」

  「真沒騙你,九三年這片子上海首映,我正好休假在家,宣傳部那邊給了大把的贈票,正閑著所以去看了。」

  她激動地抓著他,「你真去了?那你有沒有看到哥哥?天啊,《霸王別姬》的首映,十三年前,哥哥那個時候一定有如天人。你有沒有找他簽名?有沒有合影?有沒有保留首映紀念卡?」

  他終於敗給她了,「你怎麼這麼花癡啊?」

  「你才知道啊,我既野蠻,又暴力,還小氣,特別愛吃醋,特別花癡,可惜啊,被騙了吧,知道得太遲了吧。」

  他親吻她的臉頰,如同親吻一個小孩子。

  而後溫言道:「我只後悔一件事情,我後悔沒有早一點遇上你。讓你吃了很多苦,而我自己多走了許多冤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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