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佳期如夢 | 上頁 下頁
四〇


  絹子說:「還好你沒事,咱們還說這樣的話幹嗎?我都快擔心死你了。」

  正說著話,電話又響了,佳期用一隻手在包裡摸了好一會兒才摸到,結果是阮正東。

  他似乎心情還不錯,開口就問:「怎麼樣?跟抱著孩子的校草吃完飯了沒有?」

  佳期支吾了一下,說:「還沒呢。」

  他突然笑了兩聲:「今天讓你吃了點虧啊,不過我不是故意的。」

  佳期如墜雲霧中,只覺得莫名其妙:「什麼?」

  「我在浴室裡摔了一跤,竟然半天沒爬起來。還好護士進來聽到了,把我給扶起來了……你男友我當時可穿得有點少,你豈不是間接吃了虧。」

  佳期半晌才聽明白過來,完全沒心思在意他的說笑,只問:「怎麼摔的?要不要緊?」

  「沒事,就膝蓋擦破點皮,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突然腦子一迷糊,腳下一滑就摔了,醫院這浴室的地磚根本就不行。」

  是啊,比他家浴室鋪的德國某奢侈品牌的防滑地磚,一定差了很遠很遠。佳期手臂一陣陣疼,沒法子只得又換了左手拿電話。他說:「你晚上來的時候,給我帶點吃的來吧,我想吃你包的餛飩,上次就沒吃著。」

  佳期遲疑了一下,說:「今天晚上啊……我怕回家遲了,來不及做,再說還得去買菜。」她覺得自己樣子太狼狽,到醫院去阮正東看到自然要問,他是病人,讓他擔心總是不應該。她說:「這樣吧,明天我給你做了送去,今天只怕吃完飯會有點晚,我就不去醫院了。」

  他明顯怔了一下,才慢慢地說:「也好。」

  佳期把電話掛斷了,絹子向她微笑,低聲問:「邁巴赫?」

  佳期心亂如麻,胡亂點了點頭。不一會兒絹子家就到了,她抱了叮叮下車,孩子已經睡著了。絹子怕孩子著涼,正思忖間,孟和平已經下車,拿自己的大衣給孩子裹了,絹子十分感動,連聲道謝。他從來是這樣細心,對朋友十分照顧,佳期在心裡想,若不是如此,也不會今天還肯插手管自己的閒事吧。車外夜風如割,冷得說話都大團大團呼出白氣,絹子匆匆對佳期說:「明天我給你打電話,你的傷口要注意,記得去醫院換藥。」

  車門重新關上,狹小的空間重新溫暖起來,他問:「你住在哪裡?」

  她報上地址。

  他沒有再說話,將車掉頭重新駛入主路。

  正是這個城市夜色繁華到極點的時候,一盞盞流動的車燈,匯成流淌的燈河,靜靜蜿蜒向前。而他們的車夾在中間,只是兩個小小的亮點,順著街的弧光,瞬息不見。

  佳期覺得尷尬,車內氣氛沉悶極了,等紅燈的時候停下來,她望著車窗外出神,他突然問:「我能抽支煙嗎?」

  很紳士的問話,她點了點頭,想起來自己坐在後排他看不見,又趕緊說:「可以。」

  他含上支煙,然後劃火柴,劃了好幾下沒劃著,他似乎有點不耐,把煙取下就手揉了。

  信號燈變換,他換檔,車子重新匯入車河,兩人一路只是沉默。

  好容易到了公寓樓下,佳期不自覺松了口氣,說:「就這裡了,謝謝。」

  他將車子熄火,說:「我送你上去。」

  佳期想反對,但他已經替她打開車門,接過她的手袋,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佳期只好追上去。

  他腿長步子大,她差點要小跑才跟得上,進了電梯她還微微有點喘。他拿著她的手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佳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一顆心怦怦跳,只好胡亂找話題:「江西還好嗎?」

  他看了她一眼,答了個「好」,就又重新閉上嘴巴,仿佛十分不願與她交談。

  佳期覺得耳痛手痛,而且累,累得不能思考。只能看著控制板上的數位,1、2、3……變換下去,終於到了,電梯叮一聲滑開雙門。

  站在空蕩蕩的走廊裡她努力微笑:「謝謝你送我回來,今天的事情真得謝謝你。」

  他說:「不必客氣。」將手袋還給她,然後將車鑰匙拿出來,「這個是給你,還是我替你把車停到醫院去?」

  她只注意到他的嘴唇在翕張,他的聲音帶著嗡嗡的迴響,她聽不清楚。她十分努力地想要聽清他在說什麼,但他的聲音越來越響,轟隆隆一樣直壓過來,她覺得眼前發黑,突然覺得腿發軟,人已經倒下去了。

  醒來的時候耳朵裡猶有蜂鳴聲,天花板上的燈亮得刺眼,佳期閉了閉眼睛,才能適應光線,這才發現自己是平躺在沙發上。孟和平近在咫尺,他半蹲半跪在沙發前面,衣襟前有銀白色的細碎沙粒,不知是粘到什麼。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垂下眼簾去,掙扎著坐起來。

  他遞給她一杯開水,聲音儘量鎮定:「我沒找到糖。」

  她有一點貧血和低血糖,累著的時候容易眩暈,他知道她有這樣的毛病,一杯糖水就好。

  她說:「我沒事。」

  空氣漸漸似滯澀,她覺得窘,喝一口白開水,最後還是拿著杯子走到廚房去,一眼看到廚櫃上放的調味盒被他翻得亂七八糟,還弄灑了鹽,雪白的一道弧線灑在櫥櫃檯面上,她這才知道原來他衣襟上粘的是鹽。她踮起腳去開櫃門,他不做聲,從旁邊伸過手來替她打開吊櫃的門,裡面有一隻瓷蘋果,她拿下來打開,原來那就是糖罐。

  她往杯子里加糖,吊櫃底下有一盞燈,幽幽一點橙黃的光,照見銀色的不銹鋼勺。這盞燈原本沒有,是她搬進來後,向房東打了招呼然後自己請人裝的。晚上她常常將這盞燈開著,偶然醒來,看到廚房亮著那點溫暖的橙黃,總會覺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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