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佳期如夢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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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氣餒。 阮正東說:「正開會呢,酒店當然全是滿的。」 看來只得去周靜安那裡了,但打她的手機不在服務區,而她家中座機又久久沒有人接聽。佳期急得要命,這周靜安,關鍵時刻怎麼能突然失蹤?她一遍一遍地撥號,只是心急如焚。 阮正東突然說:「實在不行,到我那裡將就一下。」 她遲疑了一下,那怎麼可以? 他似笑非笑:「怕我吃了你啊?」 他這麼一說,反激起她來,去就去,難不成還真的能吃了她? 他帶她到城西的一套公寓,地段很好,典型的鬧中取靜。社區入口並不甚起眼,但保安嚴格。車子駛進很遠才看到樓房,疏疏的公寓樓之間隔著大片大片的草坪與綠樹,在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段,忽然見到這樣開闊的綠地簡直令人覺得窮奢極欲。他住六樓,亦是公寓的頂層了,房子並不甚大,大約不到百個平方,收拾得十分整潔,可以看出典型的單身男人住家氣息,玄關處連拖鞋都沒有多餘的一雙。好在地上全是木地板,又是地暖,佳期赤著腳走進去,裝出一臉失望:「我還想看看豪宅是什麼樣子呢。」 阮正東倒笑了:「行啊,幾時我帶你去參觀有錢人的別墅,愛看什麼樣的豪宅全能讓你看見。」 沒想到他會住這樣的公寓,但是一個人,總會想要這樣一個地方吧。不大,裝潢亦簡潔,牆面上連字畫都沒有一幅。沙發黑色絨面發著幽藍的光澤,十分舒適,人一陷進去就像沒了骨頭。她窩在裡面不想動彈,盤膝而坐,舒服得眯起眼睛:「我就睡這裡好不好?」 他點頭:「你當然就睡這兒,你以為我還有床給你睡啊?」 佳期哭笑不得,阮正東去找了新的毛巾牙刷給她用,將浴室與洗手間指給她。唯一的浴室附設在主臥深處,於是她有幸在他的帶領下參觀了他的臥室。雖然這事聽起來仿佛很曖昧,而實質上也就是純粹的路過。但佳期還是覺得有些窘,所以有意地講笑話:「有沒有什麼蕾絲之類的香豔遺跡,你趕緊先藏起來。」 阮正東笑:「那估計沒有,這房子連我媽都不知道,就我妹妹來過一回。」 佳期怔了一下,但本能覺得他並沒有撒謊,於是點頭:「狡兔三窟。」 他打開衣櫥,找到一套衣服給她:「新的,我還沒穿過。」 沒想到他這樣細心,於是接過去。他打開浴室的門,說:「你用吧,我去打會兒遊戲。」 洗臉臺上只有寥寥幾樣清潔用品,剃鬚刀、刮胡水……純粹的男性氣息,空氣裡有淡淡的薄荷芳香,令人覺得清爽。她關上門,洗了個痛快的熱水澡,她將水調得很熱,滾燙的水線激在肌膚上,帶來輕微的灼痛與舒適。可是洗到一半,她突然發覺了不對勁。 ——這輩子最尷尬最無奈最要命的,恐怕就是這一刻了。佳期只覺得哭都哭不出來,她忘了自己只要一用抗生素類藥物,生理期就會突然提前而至。 天啊天! 太要命了! 為什麼偏偏要這個時候來? 欲哭無淚! 她已經完全想不出辦法來,她今天真是倒楣到家了,如果不是那該死的鑰匙,如果她能找著周靜安,如果她不是一時無奈跑到這裡來……可是她要怎麼辦? 是誰說天無絕人之路?眼下這情形,誰來給她指條不絕之路? 花灑的水還刷刷噴在身上,她總不能在這浴室洗上一輩子吧,可是怎麼能出去? 浴室裡熱氣蒸騰,她頭腦發僵,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站在花灑漫散的水注下,急得又出了一身汗。最後終於看到架子上擱著大盒面巾紙,急中生智。 江湖救急,先出去再說。 草草地處理了一下,穿上衣服走出去,衣服太長太大,她將袖子與褲褲都卷了好幾折,但顧不上了。步步都像是小美人魚,活脫脫像赤足走在刀鋒上。 連哭都哭不出來。 阮正東在書房裡玩線上遊戲,聽到衣聲窸窣才抬起頭來。一瞬間眼中似是閃過亮光,仿佛一道閃電,劈開沉寂的夜空。她潔白赤足踏在黑亮如鏡的烏木地板上,宛如靜潭上綻開的白蓮,披散的濕發垂在肩頭,綴著晶瑩的水珠,襯著尖尖的一張臉,黑的眸子在燈光下幾乎如寶石璀璨生輝。衣服太大,套在她身上空落落的,越發顯得像個小孩,那臉頰上也洇著嬰兒般的潮紅,沒想到她脂粉不施的時候,是這樣的乾淨好看。就像一道清淺的溪流,流淌在冬日的陽光下,純淨得幾乎令人屏息靜氣。 「那個……」她怯怯如小孩,「我要去買點東西,附近有沒有便利店?」 他怔了一下:「買什麼?」 她咬著唇不答話,雪白的牙齒一直深深地陷入殷紅的唇,這個細微的動作令他突然覺得喉頭發緊,心裡像有一萬隻螃蟹在爬,暖氣開得太熱,他渾身都在冒汗,手中的滑鼠也滑膩膩的握不住。他丟開滑鼠站起來:「要買什麼,我幫你去買。」 如果他不立刻出去透透氣,他真不敢擔保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不用,」她窘得幾乎要哭,聲音低低,「我自己去買就成。」 他困惑地盯著她。 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窘過,書上老是形容說,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她真的恨不得地上真出現一個洞,讓她藏進去,永生永世不要見人才好。 他突然像是一下子明白過來,他從來是聰明人。她尷尬得要命,他也尷尬起來,他那樣一個人,任何時候都是從容不迫,可是這一刻似乎同她一樣窘迫不安。但不過片刻似乎就重新鎮定自如,說:「我知道了,我替你去買。」 她聲音更低了:「我自己去。」 他轉開臉去拿外套,仿佛滿不在乎地說:「你不方便跑來跑去。」可是在那一刹那,她看到他臉都紅了。 明明一個大男人,但臉紅起來還真有幾分可愛。 他去了大半個鐘頭才回來,拎回整整兩大袋,各種牌子各種型號,他一準將貨架上見到的全部,統統給她買了一包回來。 佳期生平第一次失眠,或許沙發太軟,害她睡不著。 也或許今天實在是倒楣丟臉,所以睡不著。 或許是腹痛如絞,所以睡不著。 她翻來覆去,最後終於爬起來,躡手躡腳到廚房去,想給自己倒一杯熱茶。摸索了半晌才摸到燈掣,燈光很亮,她的眼睛半晌才適應光線,卻是一怔。廚房不出意料的一塵不染,半點煙火氣也沒有,出人意料的是空無一物的櫥櫃上,靜靜放著一隻空的紅酒瓶子,洗得晶瑩透亮,軟木塞放在一旁。 在這一刹那,她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身後就是黑沉沉的夜,屋子裡寂然無聲,可是廚房裡一室橙色的光暈,頂燈柔和的光線照在那只瓶子上,仿佛平面廣告裡絕佳的攝影作品,剔透如同一隻水晶樽,在聚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她終於只是將紅酒瓶裡灌滿了開水,塞好塞子抱在懷中。 她回到沙發上去,鴨絨被十分輕暖,整個人仿佛一下子緩過勁來,藉著懷中那暖暖的熱流,疼痛終於隱隱退卻,她睡著了。 她是被門鈴聲驚醒的,人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渾渾噩噩走到玄關按開門,按了好幾下沒有反應,終於留意到那陌生的可視門鈴,才反應過來不是在自己家裡,只驚出一身冷汗。這樣的清晨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來的人不論是誰,只怕都會叫人誤會。她跑到臥室前去拍門:「阮正東!阮正東!有人按門鈴。」 阮正東走出來,一邊沖她打手勢,一邊急急往玄關去。她將沙發上的被子枕頭胡亂卷起,顧不上多想統統塞進臥室去,然後自己身子一縮,也躲進了臥室。 只聽著外頭的動靜。 隱隱有人說話走動,她大氣也不敢出,抱著枕頭,緊張得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心裡只覺得好笑,明明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怎麼會像是在做賊? 那人在外面,只是跟阮正東說話,過了一會兒門鎖哢喀一響,她驚得幾乎跳起來,結果是阮正東,豎起食指在唇邊比了一比。附在她耳畔輕聲說:「我的表弟,突然離家出走跑到我這裡來了,你別出去。我騙他說進來換衣服,帶他去吃早飯。」 然後她就可以順利地逃之夭夭。她沖他笑,仿佛預謀做壞事的孩子,不用他交代,請她出去她也不打算出去。他離她太近,她還沒有梳洗,但身上依舊有好聞的淡雅香氣,不是香水的味道,這樣的早晨,只覺得清新如露,叫人錯神。可就在這一刹那,虛掩的門突然再次被推開,探進一張年輕的臉,洋溢著陽光般的笑容,帶著頑意與促狹,洋洋得意大聲嚷嚷:「我捉到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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