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佳期如夢 | 上頁 下頁 |
一二 |
|
在車上還是七葷八素,結果下車來舉頭一看,餐廳燈火通明,俊男美女衣香鬢影,三更半夜都還衣冠楚楚在吃宵夜,她一時驚詫:「大冷的天,都半夜了還有這麼多人吃飯啊?」 他拖著她大步流星往裡面走,邊走邊數落:「我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只有你這種人才會十點鐘就上床睡覺,真丟人,跟小朋友似的。回頭多吃少說話,少給我大驚小怪。」 結果半夜吃到熱氣騰騰的蟹黃小籠與煲仔雲吞,湯汁鮮美得她幾乎連自己的舌頭都吞了下去,而且小籠與雲吞能花多少錢,她覺得過意不去,問:「要不點兩個菜吧?」阮正東似也意猶未盡,叫過侍者來:「加一蠱極品天九翅,再給她也來一蠱鮮果撈官燕。」氣得她呱呱叫:「你這人怎麼能這樣心狠手辣?」 他慢悠悠吃鮮蝦雲吞:「要吃就要吃飽呀,飛機上的東西簡直令人髮指,我一直餓到現在,又說你請客,還不讓我吃飽?」 魚翅這種東西能吃飽?她狠狠瞪著他。 他安慰她:「別怕別怕,這裡的魚翅和燕窩都不貴。」 不貴?不貴才怪。三更半夜拖她出來請客,他竟然就下這樣的毒手。而且這裡地方雖然不大,卻儼然是頂級餐廳的做派,給女士看的那份餐牌上根本沒有標價,這樣的館子絕對便宜不了。等官燕上來,燕盞完整,一勺鮮果澆上去,半晌果汁都滲不開,可見貨真價實。她一陣陣心疼,吃得愁眉不展。 結果這頓飯吃掉她兩千多塊,付錢之後痛心疾首,反正多想無益。上車之後咬牙切齒指責他「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他只是哈哈笑,吃得飽,車內又暖和,漸漸眼皮沉重,她獨自坐在後座,恨不得倒頭大睡,開始還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他說話,聽他講上禮拜在三藩市認識的臺灣妞,後來暖氣的風絲絲拂在臉上,仿佛小孩子湊上來呵著氣,暖洋洋的,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夢裡像是突然有冷風透進來,她冷得蜷縮起來,緊接著有人替她蓋上被子,溫暖的手指輕輕撥開她的額發。她迷迷糊糊本能地偎向更溫暖處,片刻之後,那溫暖終於攏住她,熟悉而安詳的感覺包圍著她,仿佛是蝴蝶的觸鬚,遲疑地、輕柔地拂過她的唇角,癢癢的。就像是許久之前,每次早晨孟和平先醒來,總是偷偷親吻她。夢裡有淡淡的香煙氣息,還有清涼的薄荷香氣,她咕噥了句什麼,又朦朧睡去了。 最後被阮正東叫醒,還是神思困倦,她獨自歪在後座睡得極暖和,因為車裡暖氣太足,他將外套都脫下來放在了副駕駛位上。原來已經停在了她公寓樓下,車窗外只有寂寞的橘黃色路燈,萬籟俱靜,只聽見車子引擎低微的聲音。她低頭一看腕表,已經是將近淩晨六點,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敲著椅背問他:「哎,就這麼點路你走了三個多鐘頭啊,你這車不是所謂的邁巴赫嗎,怎麼跟烏龜爬似的?」 他回過頭反駁:「正因為車好,我才悠著點開啊,就為這車,我都被老爺子訓多少回了,見一次罵我一次,逼得我年初就騙他說已經轉賣給朋友了,萬一出點事再吹到他耳朵裡去,我還活不活啊。還有你是不是屬豬的?在哪兒都能睡著,也不怕我把你給賣了。」 她「切」了一聲,說你不缺這幾個錢,哪輪得到你去販賣人口。我頂多怕你半道把我給扔東環路上不管了。 他也「切」了一聲,說就你這樣的,扔東環路上也沒人要,要是美女麼,還怕人劫色,你又沒錢,連劫財都沒得劫。 說到這個又惹得她心頭急痛:「就是你,一頓吃掉我兩千多塊,你還好意思說。」 他說:「我不吃掉你兩千多,你哪能時不時就突然想起我來?」 真不愧是情聖,連這樣的話也可以理直氣壯說出來當甜言蜜語。她又打個哈欠:「不跟你胡扯了,我先上去了,天都要亮了,還得換衣服上班呢,你也早點回去睡覺吧。」 他從後視鏡裡看了她一眼,懶洋洋地說:「睡不睡覺——那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想到剛剛花掉的那兩千多元,於是惡毒地挖苦他:「也是,一走這七八天,不知多少香閨正眼巴巴望著你回來安慰寂寥呢。」 他突然之間冷了臉:「我上個月就去了美國,待了足足一個多月,你竟然說我只走了七八天?」 哦?原來去了一個多月,可這有什麼好生氣的?真是莫名其妙的大少爺脾氣,難為大票女友肯忍著他。看在錢的分上嘛,可她剛剛花掉鉅款請他吃喝,憑什麼還受他的氣?於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下車之後又重重摔上他的車門,隨勢還踹上一腳,只恨沒穿高跟鞋,不然就可以刮花他車門,她惡毒地想,心疼死他! 進電梯後才覺得冷,抱著雙臂直哆嗦,吸吸鼻子,總覺得不對味兒。又聞了聞自己身上,一股煙味夾雜薄荷的味道直沖鼻子,不由在心裡罵,阮正東這混蛋,一準是趁自己睡著了的時候抽煙,也不顧交通安全說司機不能邊開車邊抽煙,更不顧還開著暖氣,讓她不知不覺被迫吸進了多少二手煙啊,連自己毛衣都被熏透了,實在太卑鄙了。 後來他銷聲匿跡了很長一段時間,有天接到他的電話,反倒理直氣壯地問她:「你這陣子跑哪兒去了?」 她無精打采:「上班呢,能跑到哪兒去?」 「說話怎麼這聲音,感冒了?」 感冒已經幾天了,發燒還咬著牙跟case,他卻是第一個發現她病了的人,想想不是不心酸的,卻照例沒好氣:「是啊,感冒了。」 「那出來吃飯,請我吃麻小吧,吃完麻小保證你感冒就好了。」 還吃啊,何況這季節有麻小嗎?指不定又打算怎麼算計她,沒破口大駡純粹是因為吃了感冒藥有氣無力:「我沒錢。」 他答得倒爽快:「那我請你好了。」 她有氣無力:「我沒功夫。」 他氣得啪一聲將電話就掛了,一定難得這樣碰釘子,或許從今後再不來煩她了。她頭痛鼻塞渾身乏力,整個人都昏昏沉沉,只想回家去倒頭大睡。好容易熬到手頭的事情做完,早就過了下班時間,正是整個城市的交通高峰,黃昏時分車流滾滾,卻永遠攔不到一部計程車,而她則實在沒力氣去擠這個時段的地鐵,只好一步挨一步地往前走。 身後有人按喇叭,她回頭一看,竟然是阮正東那部邁巴赫,這車太招眼了,想不認得都難。 上車之後阮正東只顧往自己臉上貼金:「看看,我從不跟女人計較。」 她唔唔點頭,既然有免費車可以搭,那麼就算讓他白話兩句,也是應該的,何況她也實在沒力氣跟他鬥嘴了。等紅燈的時候,她一反常態的沉默終於讓他起了疑心:「你今天怎麼這麼蔫?」忽然就伸出手來,她吃了藥有點迷糊,一時就讓他占了這點便宜。他的手指有些涼,按在額頭上很舒服,但他竟然就那樣久久停頓,像是一下子出了神,不知在想什麼。她終究忍不住:「喂,綠燈了。」 他啊了一聲,後頭的車子已經在不耐地按喇叭,他在街口卻向左轉:「上醫院去吧。」 「我回家吃點藥就成。」 他堅持:「上醫院。」 爭不過,誰叫方向盤捏人家手裡。結果被他拖到醫院去打點滴,她平生最怕打針,看到護士拿鑷子夾著針頭,就雙膝發軟,恨不得掉頭逃掉。阮正東還在一旁笑:「我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 天漸漸黑下來,輸液室裡的人漸漸少了,空蕩蕩的空間裡只聽見電視機的聲音,在播新聞聯播了,點滴管裡的藥水卻像永遠滴不完似的。她本來就睡眠不足,整天熬下來實在是累了,過了一會兒就睡著了。 有人碰她的手,她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小護士正替她拔針,阮正東說:「你真是隨便什麼地方都能睡著。」 她揉眼睛:「幾點了?」 「快九點了。」 他按得她很痛,她把手抽回來,自己按著那小小的棉球。餓,餓得肚子咕咕叫,結果他和她一樣:「吃飯去吧。」 他們在一起,好像永遠只有吃飯的時候,才不鬥嘴。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