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佳期如夢 | 上頁 下頁


  許多年後,佳期莫名其妙就有了搜集火柴的習慣,不管是住酒店還是赴宴,最後總是帶走火柴。這麼多年下來,形形色色的火柴,收集了有近千盒,拿紙盒裝了,整整齊齊碼在床下。沒人知道她每天睡在大堆的火藥上頭。

  但是這麼多年來,一直沒有找到一盒火柴,與當年孟和平用的一模一樣,她也明明知道找不到。因為那種火柴是特製的,外頭根本不可能有。

  臨下班前得知要陪一位元重要的客戶吃飯,廣告業競爭越來越激烈,他們公司算是業內翹楚,也不得不挖空心思拼業績。上司還美其名曰「加強溝通」,周靜安對此最反感,說:「真當我們是三陪啊!」但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

  是吃泰國菜,佳期最不能忍受魚露的味道,硬著頭皮喝中藥一樣吞下冬陰功湯,然後還要言不由衷誇獎客戶提出的要求「有創意」,酒過三巡,菜足飯飽,瞅准了上司與客戶言談甚歡,這才藉口去洗手間補妝,趁機溜出去透氣。

  餐廳裝潢很有東南亞風情,走廊又長又空,一面臨水,另一面是各間包廂的門。在過道拐角處有女人在嚶嚶地哭,佳期一直好奇心重,周靜安曾經笑她遲早有天會死在好奇心下。結果好奇心驅使她看到出苦情戲,女主角哭得梨花帶雨,銀牙咬碎:「阮正東你不得好死!」掩面步履踉蹌而去。

  按理說這種瓊瑤場面男主角應該立刻追上去,那阮正東只是笑,深邃狹長的丹鳳眼,笑容裡仿佛透出一種邪氣,就在那裡微微低著頭,劃燃火柴點起煙來。細長潔白的梗子,輕輕地在盒外劃過,騰起幽藍的小火苗。他用手攏著那火苗,指縫間透出朦朧的紅光,仿佛捧著日出的薄薄微曦。

  那火柴盒是暗藍色的,只有窄窄的一面塗了磷,暗藍近乎黑色的磷,在燈光下驟然一閃,仿佛灑著銀粉。佳期情不自禁盯住那火柴盒,直到阮正東將它遞到她手中,她才有些懵然地重新打量這個男人。

  「抽煙麼?」他問。

  聲音很好聽,走廊底下掛著一盞盞的紙燈,燈光是溫暖的橘黃色,他的臉在陰影裡,仿佛曖昧不明,佳期沒想到他會問出這句話來,不覺一呆。

  後來阮正東有句話,說:「就你最擅長發呆。」

  佳期聽著耳熟,後來想起依稀是范柳原。白流蘇擅長是低頭,粉頸低垂,聽著就風情萬種,默默如訴,而她卻只是呆若木雞,聽著就大煞風景。

  以前孟和平也說她呆,叫她傻丫頭。

  佳期一直不知道阮正東是做什麼的,她甚至詫異,阮正東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姓名職業,竟然隔了數日就差花店送大捧的白色玫瑰上公司來。

  周靜安看著那些荷蘭空運來的白玫瑰,尖聲叫嚷,按捺不住飛身就撲過格子翻花間插的簽名:「阮正東?這人是誰?」

  佳期一下子想到那盒火柴,只詫異此人神通廣大,看看花倒是可有可無的樣子。周靜安已經呱呱叫:「小姐,這種玫瑰要多少錢一枝,你也不去打聽打聽,如今哪個男人肯隨便買這種花大把送人?」

  佳期說:「錢多的就會唄。」

  周靜安只差念阿彌陀佛:「你總算明白了,這麼個有錢的主兒,好好把握啊。」

  佳期說:「把握個頭啊,這人不是好人。」

  周靜安「切」了一聲,說再濫的人也比「進哥哥」要強啊。

  佳期一聽到郭進的名字就頭疼,那郭進是全公司出了名的「進哥哥」。佳期剛進公司那會兒不知道好歹,本著團結友愛的同事之誼,在某個case上主動幫了他一把,誰知就幫出無窮無盡的後患來。一想到這事,佳期就悔斷了腸子,本來不過點頭之交,誰知這郭進竟然在年會聚餐上借酒裝瘋,聲淚俱下地向她表示:「佳期,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我還深深愛著我前妻……我更不能對不起我兒子。佳期,我對不起你啊……」

  佳期當時就嚇傻了,連聲說你誤會了你誤會了,偏偏這還深深愛著前妻的郭進,有事沒事就到他們部門來晃一圈,來了就含情脈脈地凝視,佳期都快被他那「秋天裡的菠菜」嚇出毛病來了,隔了不幾天,又以這樣那樣的理由約她出去。佳期斷然拒絕,他倒是傷心欲絕:「佳期,我知道我不該當著那麼多人指出你暗戀我,但我現在接受了你的感情呀。」佳期啼笑皆非,實在對他的胡攪蠻纏死纏爛打忍無可忍,一度甚至動念想辭職以避之,最後還是捨不得薪水,忍氣吞聲一天天捱下來。

  也許正是周靜安那張烏鴉嘴說中了,晚上下班的時候鬼使神差,竟然在電梯裡遇見郭進,嚇得佳期背上的汗毛都要豎起來。果然,郭進又約她出去吃飯,她說:「我約了朋友。」

  郭進追問:「你約了什麼朋友?」

  佳期冷著臉答:「男朋友。」

  郭進倒笑了:「別騙人了,你哪兒來的男朋友?」油光發亮的一張臉湊上來,「我請你吃飯,嗯?」

  最後那句長長的尾音真把佳期給噁心著了,只恨電梯下得慢,自己不能立刻跳出這牢籠去。幸好手機響起來,她像撈到根救命稻草,立刻接聽。

  「佳期?我是阮正東。」富有磁性的男性低沉嗓音,郭進的眼光嗖嗖地剜在她身上,她只差沒感激涕零這通電話的及時,根本顧不上追究對方是如何得知自己的手機號:「哦,你好。」

  「我在附近,你晚上有沒有時間?」

  她馬上答應:「好,我剛剛下班,你來接我?」

  他笑聲爽朗:「給我十分鐘。」

  郭進真的好耐性,一直在寫字樓前走來走去,直到看到阮正東的那部車,她上了阮正東的車揚長而去,一刹那郭進的臉色真令佳期覺得大快人心。她本來不是虛榮的人,但有白馬王子似的人物翩然而至,拯救她於水深火熱之中,不是不感激的。所以上車之後,對阮正東也就特別假以辭色,老老實實陪他去吃了一頓飯。幸好這頓飯也不是他們單獨兩個人,而是一大桌朋友,有男有女。酒足飯飽就湊檯子打麻將,不知道有多熱鬧。他們牌打得極大,誰贏了誰就滿場派錢,凡在場不管是誰的女伴人人有份,起初獨獨她不肯要,於是便有人叫:「正東,你這女朋友前所未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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