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景年知幾時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遲非凡大概職業病犯了,把我當成客戶了,一個勁兒向我誇耀新產品功能。我對電子產品一貫白癡,所以拿起手機看了看,除了介面真的很親切很微軟之外,也看不出什麼來。

  「這個手機輻射是目前全球最低的,大大低於歐盟安全標準,你先拿著用吧。」

  也沒多大用處,我現在也很少出門,除了去樓下社區花園裡散步,所以用到手機的機會也很少。但遲非凡批評我:「身為公司員工,天天用競爭對手製造的手機,這是什麼態度?這是不熱愛公司不熱愛工作的表現……」

  我朝他翻白眼:「牛根生還天天喝伊利早餐奶呢。我這是提醒大老闆,居安思危……」

  「對了,居安思危,最近牛奶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的,我媽要我明天陪你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我媽都給我下了死命令了,你要再不去,我可就要家法處置了。」

  我聽見要去醫院就覺得頭疼:「還查啊?昨天你媽不是剛帶了一幫醫生來檢查過…」

  他竟然用十分憐惜的目光看著我,我都快被嚇出雞皮疙瘩了,他才說:「有些檢查沒法來家裡做,老太太幹了大半輩子的醫生,不依著她做個全面檢查,我估計她晚上都睡不著覺。」

  我忍不住問他:「這事你到底打算怎麼收場。老太太現在這麼高興,到時候知道了真相,不得把我倆給生吞活剝了?」

  「你就甭操心了。」遲非凡笑得很腹黑,「我自有妙計。」

  查就查吧,反正都已經這樣了,再硬著頭皮去醫院走一遭好了。我素來不考慮將來的事,胸無大志是我這種人最大的優點,在明天沒有來臨之前,一切安好。

  換句話說我就是那蝸牛,自以為縮在殼中就安全得不得了,很少去想外邊的風風雨雨。至於自以為安全的殼會不會明天就被人踩碎,我實在沒力氣多想。

  醫院永遠是我記憶中的那副樣子,充滿了消毒藥水的味道,而且總是遠遠就能聽見小孩子的啼哭聲,我認為是我的幻覺。因為媽媽去世的時候我還小,那時候我不到三歲,根本記不得自己有沒有哭,只記得病房裡的大人都忙成一團,沒有人來管我。隔壁病房似乎有個孩子在哭,一直哭一直哭。

  只有姐姐牽著我的手,那是冬天,姐姐的手很涼,我的手也很冷,冷得我直哆嗦,那時候姐姐也不過五六歲吧。我只記得我很餓,餓得肚子咕咕叫,後來姐姐買了一個蛋糕給我吃。那時候蛋糕才一毛錢一個,裹著一層紙,油潤潤的。小時候我們姐妹都沒有零花錢,我也不知道她從哪兒弄到的一毛錢。但我記得那蛋糕,很香很甜,是姐姐喂給我吃的,掰成一小塊一小塊,放到我嘴裡。我餓了一整天,覺得蛋糕太好吃了。但她沒有問我好不好吃,我也不記得她有沒有哭,我更不記得,她和我一樣,一整天都沒有吃飯。

  那時候太小,不知道媽媽死了代表什麼,反正我也不記得她的樣子了,反正我還有姐姐……

  姐姐死的時候我哭得最厲害,我死活不讓人把姐姐推到太平間去,我大吵大鬧,拼死拼活,無論如何我不相信姐姐死了,我不相信她和媽媽一樣,丟下我走了。我聽到隔壁病房又有個小孩子在哭,一直哭一直哭。我知道這是我的幻覺,因為姐姐住在ICU,隔壁也是ICU病房,根本不會有小孩子在哭。但我明明聽到,就像是三歲的我回來了,蹲在那裡一直哭一直哭。因為我知道,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終於還是離開我了。我哭得暈了過去,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她們已經把姐姐弄走了。

  姐姐死的那天陸與江有沒有哭呢,我已經不記得了,也許我昏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哭過了,也許我太傷心,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本來我已經下了決心忘掉陸與江這個人,但不知道為什麼還總是想到他。在我半夜朦朧醒來的時候,在我覺得莫名害怕的刹那,在我無緣無故發呆的時候……總是會想到他。也許是因為我這輩子都沒辦法把他忘掉吧,不管他如何地討厭我,如何地恨我,我還是不得不承認,和他在一起的那三年,我過得最幸福。

  陳默曾經說過,他很羡慕我,因為我可以和陸與江名正言順地在一起,可以和他結婚,哪怕離婚了,還可以一直和他住在一個屋簷下,這是多麼幸福的事……

  在愛一個人的時候,我們都卑微得可憐,只要肯給一點點施捨,我們就覺得幸福。

  可是耗盡自尊,通常得到的最多的卻只是傷害。

  我獨自坐在休息室裡,聽到門響的時候我還以為是遲非凡,沒想到進來的卻是陸與江。

  我張大了嘴看著他,倒不是因為意外他怎麼會突然找到醫院這兒來,也不是因為他頭上還纏著繃帶。我知道我敲的那一下讓他見血了,有多痛,我有多痛,我就得讓他有多痛。而是因為他形容憔悴,才不過三天不見,他整個人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他瘦得變了樣子,下巴上還有泛青,丫這麼臭美的人,不會連鬍子都沒刮吧?

  我非常惡毒地問他:「你公司倒閉了?」

  我就是這麼小人,睚泚必報,幸災樂禍。

  就為了小黃豆,我也得狠狠挖苦他兩句,誰讓他這麼沒人性,連自己孩子都不想要。

  他一直走過來,一直走到我面前,然後蹲下去。我毛骨悚然地看著他,本能地用雙手護住小腹,警惕萬分,他想幹什麼?

  結果他伸出手來,替我系好鞋帶,聲音似乎很平靜:「這麼大的人了,連鞋帶散了都不知道,也不怕絆著。」

  糖衣炮彈!

  敵人的糖衣炮彈!

  我才不上當呢!

  我惡毒地問:「員警沒把你抓走?你這奸商,違規貸款這麼大的事兒,還不用蹲監獄,這也太無法無天了!」

  他的神情很莫名其妙:「什麼違規貸款?」

  我隱隱覺得不對勁,好像有種上當的感覺。這事該不會是姐夫故意騙我的吧,而且陸與江會突然出現在醫院裡,說不定也是姐夫出賣我。因為今天是他安排來我醫院,但姐夫為什麼要這樣騙我?我腦子裡都糊塗了,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說:「你真沒違規貸款?」

  陸與江顯得很生氣:「葉景知,為什麼你總是把我想成最壞的人?」

  他一起身就在我旁邊坐下了。我無緣無故覺得渾身緊張,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有點不詳的預感。大概因為他每次一對我和顏悅色,我就要倒楣。所以我不幹:「你坐到對面去,不許坐我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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