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景年知幾時 | 上頁 下頁
十九


  看來遲非凡說的事八成是真的。

  原來我就覺得陸與江是二世祖,頂多算守業有成,現在想想其實他挺不容易,底下好幾個公司,那麼多員工,全得靠他吃飯。董事會一幫老傢伙更是吃人不吐骨頭,記得每次開董事會那幾天,他就明顯吃不好睡不穩,連我發嗲他也不理我。

  「看夠了沒有?」他抱著雙臂靠在椅背上,眉頭微皺,眉心很明顯有個「川」字。我突然很想有個熨斗,熨在那個「川」字上,把它給烙平了。

  我還是扯了一下衣襟,又咳嗽了一聲,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的眼睛眯起來:「你不會是來給我送喜柬的吧?多大點事啊?拿出來吧,我說了會送你們紅包的。」

  我被他氣著了,反問:「你會不會跟『高句麗』結婚?」

  他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什麼『高句麗』,你怎麼又亂給人起綽號?高小姐是我女朋友,我跟她結不結婚,關你什麼事?」

  他永遠有辦法讓我覺得傷心,還沒等我說什麼,他就擺出一副日理萬機的姿勢:「你到底有什麼事?我馬上還要開會。」

  我張了張嘴,看到我這難得的囁嚅,他竟然出人意料地笑了笑:「有什麼話難出口的,難不成你想找我借錢?」

  我被這混蛋氣著了,衝口就說了:「我懷孕了。」

  這四個字說出來比想像中難得多,要不是他激了我一激,要不是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幾乎是硬把它們從牙齒縫裡擠出來。辦公室裡安靜極了,我甚至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的。手心裡也汗津津的,我眼睛一眨也不眨,盯著他的眼睛,想要看看他會有什麼反應。

  其實他什麼大的反應都沒有,就是瞳孔急劇地縮小,臉上反而沒有任何表情。我注意到他的手,因為他抱著雙臂,我只能看到他的食指,在微微發抖,他的肘關節明顯繃得很緊。我忐忑不安地看著他,這事我也是第一次,我也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其實我只是想告訴他,生意上的事也沒什麼了不起,就算失敗了,也可以從頭再來。我可以陪他熬,還有孩子,誰也不能把我們一家三口分開。我和孩子會陪在他身邊,永遠陪在他身邊。

  可是他這個樣子,後頭的話我一句也說不出來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看他的這個樣子,一點兒也不是高興。

  最後,他竟然笑了笑,笑得似乎很平靜,也很冷淡:「哦,原來還是奉子成婚,怪不得這麼急。」

  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把桌上的裁紙刀朝他扔過去:「你這個大混蛋!孩子是你的!」

  室內又安靜得出奇,他看著我,我說不出他是什麼表情,像是錯愕,又像是驚訝,或者是迷惘,甚至是傷心,反正仍然沒有半點欣喜。

  我的心沉到了最深的海裡,我的手指也發涼,我的嘴唇發苦,問:「你不相信?」

  他很快說:「我相信。」

  我微微松了一口氣,起碼在他心裡,我不會拿這種事騙他。

  但他看上去一點也不高興,甚至顯得非常非常失落,他看著我,一直看著我,我都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心裡有點發寒,像是有什麼不妙的預感,可能是因為他這沉默太久太久,久得像是下樓梯一腳踏空,不知道等待我的將是什麼。

  他的聲音像是沒調好的弦,帶著難以言喻的乾澀,仿佛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來:「景知,把孩子做了吧。」

  我的腦中「嗡」的一響,就像挨了一記悶棍,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我根本不相信他會這麼說,可他明明就是說了。以前我只是以為他不愛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他根本就是厭惡我。連他自己的親手骨肉他都要扼殺,他就厭惡我到了這種地步?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已經在微微發抖:「為什麼?」

  他看著我,一直看著我,我不知道他在看什麼,但我知道自己整個人都在發抖,我又問了一遍:「為什麼?」

  他終於別過臉去,目光落到虛無的遠處:「我不要你生孩子。」

  簡簡單單七個字,卻把我推落到了地域裡去。結婚三年來的種種情形就像放電影一樣在我腦中閃回,他對我的冷淡,那些難堪,他說過的那些話……我背心裡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就像血管裡所有的血都順著皮膚滲出來,我覺得口乾舌燥,四肢發冷,就像誘人把我的筋都給抽了,就像有人把我捅了幾十刀,還全捅在心窩哪裡,疼得我胃都跟著抽搐。我站不住了,扶著桌子就蹲下去了。我看著自己的一大顆眼淚砸在地毯上,然後是更多顆,爭先恐後地砸下去,我的視線模糊起來。有什麼好哭的啊?為這種混蛋,他不要我,連帶我生的孩子也不要,還有什麼好哭的……

  「景知!」他竟然還想抱我,我死命一掙,沒掙開他的手,卻把自己的後腦勺撞在桌腿上了。我總是這麼蠢,懵懵懂懂就讓自己受傷害。他不敢再動了,竟然像是哀求:「景知,你還年輕,孩子可以再生……」

  我終於抬起頭來看他,看這個我愛了五年的男人,從二十一歲到現在,我把人生最美好的年華,都給了他。我把我這輩子所有的愛情,都給了他。可是今天的他,我根本就不認識。或者原來的他,都是我一相情願。

  我的眼淚滾滾地湧出來,就像我的心一樣,碎成了千片萬片,紮在五腑六髒裡,紮得我好難受,卻沒有辦法。我看著他,問他:「孩子可以再生——只要不跟你生,對嗎?」

  隔著模糊的眼淚,我看到他的嘴還在動,像是徒勞地在解釋什麼,可是我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我的耳朵裡轟隆隆響著,就像有一千輛大貨車碾過去,把我整個人都碾碎了。

  小黃豆,媽媽千想萬想,沒想打你爸爸真的不要你。他就是這麼狠心,媽媽對不起你。

  我傷心到了極點,有人把我的心打碎了,然後一片片全撂在了火裡,眼睜睜看著它,焚成灰燼。

  原來這世上最傷心的事,就是連心都灰了。

  我終於把眼淚擦了擦,我是孕婦,老是哭對小黃豆不好,我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小黃豆。在這一刹那我就下了決心,我要走TVB那個套路,既然陸與江不要這個孩子,我就遠走高飛把他生下來,然後培養他成為商業精英,二十年後捲土重來,毀了陸與江的公司,砸掉他的生意,逼得他要跳樓,最後我們母子還都不把他當盤菜,氣死他!

  丫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

  我讓你變窮光蛋,再沒妞可泡,沒錢可拽。

  陸與江大約沒想到我在這一瞬間就轉了這麼多念頭,但我一會兒還哭得肝腸寸斷,一會兒就咬牙切齒,丫大約怕我放火燒他的辦公室,所以他摟著我不放:「景知,你聽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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