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愛如繁星 | 上頁 下頁
六九


  紐約時間正是淩晨三點多,舒熠的手機原本放在客廳充電,他是被手上智能腕表的來電提醒震醒的,輕手輕腳走出來接完電話,走回房間看繁星睡得正沉,絲毫沒有被驚擾到。他慢慢地、輕輕地把被子掀起一角上床,怕吵醒了繁星。

  她最近挺辛苦,陪著他晨昏顛倒地開會,還想方設法地做吃的,給他改善生活,舒熠有點心疼,覺得她臉都瘦小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他伸長了手臂將繁星攬進懷裡,她本能地朝他的方向靠了靠,窩得更深,像團成一團的兔子,把頭都埋在了他的臂彎。

  舒熠伸手摸了摸她的長髮,繁星頭髮很長,從前他都並沒有覺得,後來發現能鋪滿整個枕頭,每次睡覺他都很小心,怕壓到她的頭髮。

  他心滿意足地摟著繁星,心想哪怕是為了心愛的人,他也要沉著應對,走好每一步,把目前最艱難的局面應付過去。

  情況比想像中的要迅速而惡劣,新聞反倒是從國內炒起來,可能是因為高遠山的策略是由內及外。因為舒熠曾經上過頭條,公眾對他有印象,所以在媒體的熱炒之下,迅速成為一個熱點,只不過國內的媒體環境魚龍混雜,行銷帳號一擁而上,各種稀奇古怪的小道八卦層出不窮,連「身家億萬青年才俊在美殺人被捕」這種驚悚標題都寫出來了,言之鑿鑿說舒熠在

  美國謀殺了競爭對手公司的CEO,語不驚人死不休。

  在這種轟轟烈烈的情況下,幾條財經新聞倒成了無人注意的輕描淡寫。而且長河集團是用註冊地在美國的全資子公司進行舉牌收購,普通人哪鬧得懂這些,反倒將那些牽強附會的八卦消息傳得漫天飛。到最後說得有鼻子有眼,什麼舒熠這麼年輕就成為CEO是因為剽竊專利啦,什麼因為競爭不過對手,所以設下技術陷阱殺掉了對方公司的高管,越是離奇越是有人肯信,因為太多人都覺得為富不仁,哪有年紀輕輕就富可敵國的,一定是因為不擇手段才能有錢,不知道做了多少齷齪事。

  更有一部分國人心理自卑,聽到「國產」兩個字就覺得矮人一等,一聽說韓國公司確認故障原因出自陀螺儀,就大罵國產水貨,只知道代工抄襲。

  繁星當然有注意到那些亂七八糟潑污水的新聞,但在她這裡就已經過濾掉了,舒熠已經夠忙夠累的了,沒必要讓他知道這些。

  即使是烽煙四起時,她也努力讓舒熠周圍的三尺之地清淨而安全。

  在這種情況下,長河集團的佈局已經逐步明朗。首先長河必然與韓國公司有默契甚至配合,韓國公司將技術原因推卸到陀螺儀上,進一步打壓股價。其次恰好美國Kevin Anderson駕駛平衡車出了事故,舒熠身陷官司困局,對長河集團而言,這簡

  直是天時地利人和全湊齊了,挾勢而來,勢在必得。

  從國內輿論造勢,這是第一步,目的是蠱惑中小股東,遊說他們將股權出售給長河,不再信任舒熠。

  然後他們或許會在美國尋找司法途徑,讓舒熠的官司進一步拖延下去,雖然他們無法影響美國的司法公正,但只要舒熠不無罪釋放,就永遠背負汙名,失去對公司的絕對控制。他們賭的就是一個概率。甚至,只要舒熠無罪釋放前他們大量買入股票,獲得控股權,亦是大獲全勝。這是一個連環局,步步緊逼,每一環都無懈可擊。

  繁星知道情勢逼人,急得嘴角都出了一串燎泡。她不願讓舒熠擔心,收購到了公開舉牌階段,公司按章程需要通知全體股東,召開股東大會討論收購與反收購事宜,只不過舒熠人在美國,這股東大會只好協調到美國來舉行,千頭萬緒,都是瑣碎熬人的事宜。

  繁星獨自駕車去唐人街開了兩劑清涼敗火的中藥,回來也沒顧上吃,煎了倒給舒熠喝了兩劑,其實都是什麼金銀花杭白菊甘草之類,就當茶水喝了。

  律師們分工摳細節,每天都跟繁星開會討論,舒熠則忙著股東大會的事情。

  再次開庭後,局面朝著不利方向滑去,因為韓國公司宣佈找到更多證據,證明事故出現確實是因為陀螺儀。而舒熠的另一項控罪是商業欺詐,明知技術有缺陷卻出售給下游生產商。檢方開始跟律師們討價還價,如果舒熠主動認罪,他們可以考慮減刑,少判幾年。檢方的這種行為在美國是合法的。

  然而律師剛跟舒熠提了一提,就被他斷然拒絕。他說:「絕不。」

  律師很無奈,認為檢方條件很優厚,所以轉而私下試圖說服繁星,讓她去說服舒熠。

  繁星聽完律師分析利弊,檢方開出的條件極具誘惑力,他們可以放棄過失殺人的指控,這樣餘下的商業欺詐就會判得很輕,而且可以減刑。

  但繁星也只說了同樣的一個詞:「絕不。」

  律師很不解,很抓狂:「Why?」

  「不白之冤。」繁星說,「中國有一個詞,叫『清白』,這很重要。」

  她對律師一字一頓地說:「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她用英文將這首詩翻譯了一遍,然後說,「我丈夫沒有犯罪,所以他絕不會認罪。我瞭解他,這是原則,也是底線。」

  律師無奈地聳聳肩,說:「如果繼續出現證據,那會對我們很不利。我們就無法再與檢方談判。」

  繁星說:「沒有談判,只有勝訴。」

  雖然那句話沒有說,但律師都是聰明人。他瞪視了一下眼前這個強勢的東方女人,她個子小小——相對白人而言,語氣堅定而溫柔,然而她就像個戰士一樣。他作為律師見識過她戰鬥時的樣子,所以他停止了遊說。

  他說:「好吧,沒有談判,只有勝訴。」

  話可以這麼說,繁星內心卻充滿了煎熬,她理解舒熠,所以也知道他的內心也是煎熬的。

  最難過的時候,舒熠開車載她去海邊散心,繁星留在沙灘上,他拼命地往海面更遠處遊,發洩著心中的積鬱。

  有那麼一瞬間,繁星真怕他不會再遊回來了,她站在礁石旁焦急地張望,舒熠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漸漸成了一個小黑點,差點就要看不見了。

  繁星其實很怕,手都在抖,卻一遍一遍對自己說,他會回來的,他會回來的,他絕不會拋下自己。

  我要相信他。

  這句話仿佛是咒語,一遍遍對自己念,她也就相信了,所有的安全感其實是建立在內心,只要你信,就有安全感。

  舒熠終於開始往回游,在浪花間他仍舊是個小黑點,肉眼並不覺得他是在接近,可是慢慢地,他還是遊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靠近沙灘,水太淺了,他從海水裡站起來。繁星拿著浴巾迎上去,裹住他,海水打濕了她的鞋,她忘記脫了。舒熠知道她的擔心,他將她抱起來,一直抱到公路旁邊,把她放回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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