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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繁星輕輕地牽住他的手。

  舒熠說:「當年是他對我說,Shu,你要嘗試,你要不斷地嘗試,不經過一萬次,甚至十萬次、一百萬次的嘗試,你永遠不知道光芒會在哪裡。」

  繁星無法勸慰他,默默握著他的手指。

  舒熠說:「他常常去大學演講,在矽谷,在東部,對所有創業者演講。鼓勵一無所有的我們堅持下去。他說科技是漫長黑夜裡最微小的光芒,你要學會捕捉它。一旦捉到它,你會發現自己擁有整個星空。他說你不要因為看不到它,就認為這光芒不存在,它就像原子一樣,永遠存在。只是,你需要通過一台原子放大鏡去看到它,所以,不斷地嘗試,不斷地尋找看到它的途徑,不斷地尋找適合自己的那台放大鏡。挑戰更新更好的科技,是人類進步的唯一動力,也是唯一的原因。

  「當年他是我的第一個客戶,我租了一間特別破的車庫做實驗室,忐忑不安地把第一批樣品寄給了他,他親自打電話給我,約我去他的辦公室面談,然後開了一張五萬美金的支票給我。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才真正下決心,我才有信心,覺得自己可以做一些事情,我可以做一家公司,為科技的進步做出自己微小的貢獻。」

  他的語氣裡有淡淡的惆悵和遺憾,那是一段繁星全然陌生的時光。在那個時候,她還沒有認識他。他初出茅廬,還有青澀和迷茫,是那個人照看了他,是他給了他走出第一步的力量。所以,他才會這麼難過。她知道他只是需要傾訴,說給長眠于此的好友和師長聽,說給自己聽,說給她聽,說給這墓園四周,如茵的綠草,巨大的樹木聽。

  風吹過,遠處樹上的枝葉傳來沙沙的響聲。

  他再度沉默下去,這些話本來他是打算在葬禮上說的,在美國的葬禮,每一位親友都可以在葬禮上發言,說一段和逝者有關的話,有人會笑著說,有人會哭著說,有人會笑著笑著哭了,有人會哭著哭著笑了。那是一段緣分的終結,也是另外一種緣分的開始,因為逝者已經在另一個世界裡,他從此後活在所有親友的心裡。

  只是,舒熠是真的很難過,這種難過,其實無法用語言去表達萬一。在監獄裡的時候,他想過很多,但錯過葬禮,是他最大的遺憾之一。

  他和她手牽著手,長久地佇立在那方大理石墓碑前。

  他將她帶到這裡來,一起來見自己最尊重的朋友和師長。這位朋友和師長或許已經沒辦法見證自己和繁星的婚禮,但是舒熠希望他能夠知道,自己找到了可以相伴終生的那個人。

  在從墓園回酒店的路上,舒熠接到了高鵬的電話,高鵬的聲音在電話裡竟然有幾分低沉,他說:「剛才老頭子的秘書打電話給我,說老頭子的體檢報告有點問題。」

  舒熠猛然吃了一驚,問:「要不要緊?」

  「還不知道,秘書說得挺含糊的。」高鵬故作灑脫地說,「我估計沒事,你看老頭子成天亂蹦亂跳,打網球還能贏我,這把年紀了還喜歡跟美女吃飯,賊心色心俱全,沒准能禍害一千年。」

  舒熠說:「你還是趕緊回去吧。」留下半句話他沒說,秘書既然特意打電話來,說明並不是小事。雖然高鵬成天冷嘲熱諷,口口聲聲稱自己親爹為「老頭子」,但其實也是讓老頭子給溺愛了這麼多年,不說別的,沒有親爹慣著,哪能養出他這種既驕且狂的性子。

  高鵬說:「嗯,過會兒就走。」

  舒熠說:「多保重。」

  高鵬說:「你也是。」

  男人之間的對話,有時候都不用多說什麼,舒熠雖然欠著他五千萬美金,但一個「謝」字都沒說。他心裡清楚高家那也是一個巨大的亂攤子,高鵬的父親高遠山當然不是尋常人,方才能壓得住場面。連舒熠都隱約聽說過高鵬幾個叔叔都在董事會有一席之地,可見不是吃素的。真要是高遠山健康出了問題,高鵬雖然作為他的天然繼承人,但這權力讓渡不見得能風平浪靜。舒熠決定儘快調齊款項,把高鵬借他的保釋金給還上,五千萬美金折合好幾億人民幣,風口浪尖,他不能給高鵬留個把柄讓人抓。

  繁星並不清楚高鵬的家世,聽舒熠寥寥描述了幾句,知道那才是真正的豪門恩怨,錯綜複雜,一言難盡。他們回酒店都沒來得及給高鵬送行,高鵬匆匆退了房,去機場直接搭灣流回國了。

  繁星約Ellen吃飯,感謝她在輿論戰中做出的貢獻。Ellen爽快地答應了,約在紐約一家頗有名氣的時尚餐廳,Ellen挺開心的:「這家位子特別不好訂,你們有心了。」

  繁星說:「一碼歸一碼,我們先在美國吃,聚寶源之約還是算數的。」

  Ellen哈哈笑。

  她帶了一束粉色鬱金香來送給繁星。繁星既驚且喜,連聲道謝。

  Ellen很大方地說:「路過花店,看到這束花,覺得很配你,所以就買了。」得知繁星和舒熠已經註冊結婚,Ellen一點也不意外,只是有一抹笑意從眼睛裡透出來,先連聲恭喜,然後又說,「其實,我早看出來了。」

  繁星不由得問:「為什麼?」

  Ellen說:「愛和貧窮、咳嗽,是最無法掩飾的三件事情。你提到他名字時,眼睛裡有光。」

  繁星挺喜歡Ellen這種直截了當的風格,一方面有北京大妞的爽朗,一方面又是紐約客的時髦與傲嬌。講到一些好玩的人和事來眉飛色舞,妙趣橫生。這一頓飯吃得特別愉快。舒熠挺有風度,全程十分照顧兩位元女士,還把繁星吃不掉的一半牛排都收拾了。

  正聊得開心的時候,突然一個人走過來跟Ellen打招呼,是個高大英俊的外國男子,與Ellen擁抱貼面,顯得熟悉而親密。Ellen將他介紹給舒熠和繁星,原來他叫戴夫,服務於某著名的私募基金。

  戴夫與舒熠握手,跟繁星握手時,他俏皮地對女士行了吻手禮,十分恭維繁星的美貌,讚賞她的黑眼睛和黑頭發真是美麗。繁星知道對老外而言,這種熱情的恭維只是一種社交禮儀,所以只是含笑說謝謝。沒一會兒戴夫的朋友就來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跟Ellen的這頓晚飯吃得很愉快,回酒店後舒熠先去洗澡,繁星卻接到Ellen的電話。繁星有點意外,因為已經挺晚的了,Ellen特意打電話來,一定是有事情。

  果然,Ellen告訴她說,戴夫不僅和她是朋友,甚至是她的一個「admirer」,所以晚餐後,他約了她去酒吧喝一杯,Ellen婉拒了,戴夫於是就殷勤地開車送她回家。

  在路上,兩個人閒聊了一下,雖然晚餐的時候介紹過,但中文名字的翻譯對美國人戴夫來說沒那麼好懂,當他得知舒熠就是gyroscope的ShuYi時他大吃一驚。

  Ellen說,戴夫的這種吃驚非常令她詫異,雖然他什麼也沒說,並且迅速轉移了話題,但她總覺得哪裡不對,所以特意打個電話給繁星。

  她強調說:「戴夫有很多大客戶,非常大,他服務的基金業務主要側重于亞洲……」她斟酌了一下,說,「其中應該還有和你們是同行業的公司。」

  都是聰明人,話只用點到即止。繁星只轉了個彎,就明白過來她的意思,她連聲道謝。

  Ellen說:「不用謝,希望你們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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