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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好,我馬上下來。」

  舒琴站起來就匆匆往外走,搭電梯下樓,遠遠就看到聶宇晟的那部黑色別克。他也已經看到了她,所以下車來替她打開車門。

  車裡空調開得很大,可是他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神色也不太對勁。她認真打量他一眼,問:「怎麼啦?」

  「我父親的體檢報告出來,肝部有個腫瘤,活檢結果是惡性。」

  聶宇晟說完,有點茫然地看著前擋風玻璃,寫字樓前廣場上,大理石地面反射著白花花的陽光,噴泉水珠在烈日的照耀下,愈發顯得刺眼。他手抓著排檔,攥得很緊,手心裡全都是汗。舒琴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像安慰。

  「以前總覺得他有很多事情對不起我,可是現在想想,我有很多事情,也做得非常過分,他卻沒有怪過我。」

  「別難過了,現在醫學手段昌明,先抓緊時機治療。是要動手術嗎?」

  聶宇晟輕輕搖了搖頭:「早上報告一出來,肝膽的幾位專家就會診過了,那個腫瘤的位置太糟了,正好在動脈上,不能手術,只能保守治療。今天入院,開始放療和化療。」

  舒琴知道他心神俱亂,所以很直接地問:「我能幫到你什麼嗎?」

  「我父親有很大一個遺憾。我和前女友分手之後,一直沒有再交過女朋友,也沒有打算結婚。」聶宇晟抬起眼睛來看著她,「你願意做我的女朋友嗎?」

  「你是說演場戲給伯父看?」

  「我父親說過,他不需要我隨便找個女人,用婚姻來敷衍他,這樣對我不公平,對我未來的太太,也不公平。我也是這樣覺得的,這幾年來,我覺得自己已經喪失了生活的目標,你說不願意回家,因為屋子裡靜得像墳墓,而自己像個未亡人,其實我也是一樣。但是過去的一切終究會過去,那個人,我會努力把她忘記,我想試試,能不能愛上你。」

  舒琴自嘲地笑笑:「聶宇晟,你為什麼就一廂情願地認為,我會願意讓你試?」

  他沒有回答。

  舒琴毫不客氣地說:「我替你說了吧,因為你明明知道,我愛的不是你,是別人,這樣你心裡不會有愧,因為你根本沒有辦法,再愛上別的女人,你還是愛你那個前女友。」

  「我很抱歉……我把感情想得過於純粹,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因為你以前常常說,聶宇晟,如果沒有辦法了,如果等不下去了,如果真的覺得絕望了,那我們就湊合過一輩子吧,總比跟別人結婚,害了別人好。現在我想試一試,如果你願意,請給我這個機會。」

  舒琴看著他:「你不打算等了?你覺得絕望了?」

  過了足足有半分鐘,他才說:「是。」

  他說這個字的時候,仍舊低垂著頭,聲音很輕,可是雙手攥成拳頭,仿佛說的不是一個字,而是一道傷口,致命的傷口。舒琴追問:「為什麼?除了你父親的病,還發生了什麼事?」

  聶宇晟並沒有回答她。

  下車之後,舒琴眼前一直晃動著這一幕,很多時候她都絕望了,很多時候她都勸自己算了吧,從此就真的放下吧。可是聶宇晟不一樣,她總覺得他或許會永遠等下去,等著他那個早就消失在茫茫人海的前女友。

  她忍不住打了一個電話給盛方庭,他大約還在辦公室,不太方便說話,所以電話一接通,語氣就非常禮貌和客氣:「你好!」

  她直截了當地告訴他:「聶宇晟剛剛跟我談過,希望我成為他的女朋友。」

  盛方庭只沉默了數秒,旋即問她:「那麼你自己的意見呢?」

  舒琴突然大怒:「我有自己的意見嗎?你任何時候有問過我自己的意見嗎?到現在你來問我自己的意見!我的意見就是你最好滾到地獄裡去!」她罵了一句髒話,把電話給摔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愛一個人會愛這麼久,她也從來沒有想過等一個人會等這麼久。很多專家說,愛情不過是腎上腺素和多巴胺,時效最多有三個月,三個月後這種激素停止分泌,愛情自然也就沒有了,轉化成友情或者其他更持久的習慣。而聶宇晟卻保持一個固執的習慣,等著一個渺茫微弱的希望,哪怕那個希望他自己都知道,永遠不會再來了。她沒有聽說過那個女人的名字,也沒有見過那個女人的照片,聶宇晟從不對她談起她,就像她很少在他面前提自己的前男友。但她知道聶宇晟仍舊愛著那個女人,他把她深深地藏在他自己的心底,就像她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現在他說,他要試一試,能不能愛上別人,然後,請求她給他這個機會。

  她卻不知所措了。

  也許他是真的想試一試,她卻覺得,這樣突兀的改變,還不如原來的樣子。原來他們是朋友,是知己,可以靜靜地喝一頓酒,也可以在天臺上,說幾句知心話。他們一度靠得很近,不是情人的那種近,而是心靈的。因為他也知道,她在絕望地愛著一個人,和自己一樣。

  她覺得自己需要休息,把這一團亂麻似的思緒理一理,重新冷靜理智地考慮。

  手機「嗡」地一響,是短消息。

  聶宇晟發來的,他說:「對不起,給你帶來了困擾。我太自私了,如果你不願意,我們仍舊是好朋友。」

  她猶豫地沒有回復他這條短信。

  等她把車子開到家的時候,遠遠就看到盛方庭的車停在前方。其實從公司到她住的這裡,距離並不太近,他一定是接完電話就趕過來,所以才會比她早到。他素來非常小心,這樣冒險開車過來,其實已經是在向她表明一種態度。

  她覺得十分沮喪,知道自己一定會再次被他說服。

  到了晚上的時候,她買了水果和花籃,去醫院看聶東遠。朋友的父親病了,也應該去醫院看看。聶東遠住在貴賓病房,條件相當不錯,聶宇晟也在,看到她來,也並沒有太意外,接過她手中的水果花籃,說謝謝。

  聶東遠氣色還好,他也知道兒子有這麼一個朋友,是在美國的時候認識的。起初他還以為兒子跟這個女人有點什麼,但是找人查了查才發現,兒子跟這女人雖然有來往,甚至還留這女人在自己家過夜,但完全只是朋友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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