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愛你是最好的時光 | 上頁 下頁
二七


  她轉了幾趟車回家,差不多已經是半夜了。夏天的時候,居民區外頭都很熱鬧,一條街邊擺了好幾家大排檔燒烤,還有些人在乘涼。兩邊小店都還沒有關門,挑出來的燈照著吃排檔的人,光影幢幢。她這個時候倒覺得酒意有點上頭,拖著疲憊的腿,從這熱鬧裡穿過去。風裡吹來烤肉串的青煙,夾雜著辣椒粉孜然粉的香氣,香得有點嗆人咳嗽。

  走到樓下的時候,她倒有點不想上去了,因為夜裡的這一陣涼風很舒服。這裡是老式的居民樓,前面種了一排香樟樹。因為沒人管理,樟樹也長得不好,稀稀落落的,有的樹前幾年就枯死了,卻沒有人動,拉繩子系上了,平常大家曬被單。只有靠著樓頭一棵樹長得特別好,像是一把綠傘似的,晚上的時候,總有幾位老人坐在樹底下乘涼,今天大約是太晚了,老人們都回家睡覺去了,就有一個人站在垃圾箱那邊抽煙,煙頭一閃一閃的,在黑夜裡特別醒目。她原本以為是樓上的鄰居下來扔垃圾袋順便抽支煙,沒想到走近了一看,原來是孫志軍。

  她這幾天累得夠嗆,看到是他,也懶得說話,徑直就往樓上走。倒是孫志軍追上來,拽住了她的胳膊:「你往哪兒快活去了?半夜才回來了!」

  她回頭看了孫志軍一眼,他的手跟鐵鉗似的,目光灼灼盯著她,像是她臉上寫滿了字似的。他剛從拘留所裡出來,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洗澡了,身上腐敗酸臭的氣味,幾乎嗆得她難以呼吸。她把臉別過去,吸了口氣,說:「放手。」

  「派出所說馮競輝願意調解,而且已經收了醫藥費,你平常摳門的一個大子兒也不願花,上哪兒弄的錢給馮競輝?」

  「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孫志軍冷笑起來,「我管得著你嗎?你哪件事讓我管過?不知道跟誰喝酒去了,鬼混到半夜才回來,哪個女人像你這樣,還有臉叫我不要管!」

  她怒目而視:「孫志軍,你放手!」

  「誰給你的錢把我贖出來?你上哪兒弄的錢?」

  「我上哪兒弄的錢你管不著!」談靜本來喝了點酒就覺得難受,再被他身上那股臭味一熏,只覺得作嘔,別過臉冷冷地說,「你發什麼神經?我想盡辦法把你從派出所弄出來,難道還是我做得不對?」

  「你是不是找那姓聶的去了?」

  談靜拼命掙扎也掙不開他的手,又急又怒:「你放開我!」

  「心虛啦?說中了?姓聶的憑什麼給你錢?你拿什麼去換的?就跟他喝頓酒?行啊,不用陪睡覺?」

  談靜聽他說得難聽,心中更難過,只說:「我沒拿什麼去換,我也沒找他。」

  孫志軍咧嘴笑了笑,這笑也是冷笑,他雪白的牙齒在路燈的光線下一閃,像是頭猙獰的獸。他語氣森森,湊近來,身上的氣味更加難聞,談靜只好儘量往後避讓,可是胳膊被他抓著,動彈不得。

  「你起碼花了一萬多吧?叫你給兩萬塊錢給我,你不肯,等我打了人,你倒有錢賠人家醫藥費,你哪兒來的錢?」

  「我借的錢!我借錢把你贖出來難道我還錯了?」

  孫志軍仍舊是咄咄逼人的口氣:「你找誰借的錢?你那群窮朋友哪有錢借給你?」

  談靜被他這麼一逼,脫口說了句謊言:「我找小王借的錢!她本來打算辦嫁妝的,我找她借的錢!」

  孫志軍愣了一下,不由得放開拽住談靜的那只手。談靜卻覺得崩潰了,這幾天來她已經受夠了,她再也忍不下去了:「我到處看人臉色,我到處想辦法弄錢,我把自己的臉都丟盡了,去求馮家的人,求他們不要告你!我到醫院去被人家趕出來……我給錢人家都不要……我費這麼多功夫把你弄出來我究竟為什麼啊?你這幾年一分錢也不給我,家裡樣樣都要開銷,每次下班回來,不是欠了人家賭債就是喝得醉醺醺,孫志軍,這種日子我受夠了!我湊不齊孩子的醫藥費,醫生說平平活不到十歲,我這輩子已經完了,還眼睜睜看著孩子受這種罪……我什麼辦法都想盡了……救不了平平的命……我求求你放過我吧,讓我和孩子多活兩年……」

  孫志軍停了一會兒,倒像是輕鬆起來:「說得挺可憐的,說來說去,你不就是要離婚?」

  「我們現在離不離婚有區別嗎?」

  「那好。」孫志軍冷笑了一聲,「你去找姓聶的,拿十萬來,我就離婚。」

  「這事跟聶宇晟沒有關係。」

  「誰說這事跟聶宇晟沒有關係?」孫志軍從兜裡摸出皺皺巴巴的香煙盒子,拿了支煙出來點上,一派好整以暇,「你不願意找他開口,那我去找他好了。」

  談靜擦了擦眼淚,說:「你不願意離婚就算了。」

  「別啊,話都說到這分上了,咱們索性說開了好了。」孫志軍的臉色就像抓到耗子的貓,雖然是一臉的笑意,卻看得談靜心裡發寒。他說:「你不是愁沒錢給孩子看病嗎?聶宇晟有的是錢,聶宇晟的爸爸就更有錢了,你為什麼放著兩尊財神爺,就不肯想想辦法呢?」

  談靜低下頭,聲音也低下去:「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也不想怎麼樣。談靜,你可記清楚了,是你欠了我,不是我欠了你。」

  是你欠了我,不是我欠了你。

  直到第二天,這句話仍舊在談靜腦海裡,嗡嗡作響。

  她已經累了,精疲力竭。孫志軍說完這句話,也沒有上樓回家,轉身就走了。讓她驚惶萬分,不知道他會到哪裡去,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可是她追不上孫軍志,等她回過神來,追出社區大門的時候,兩側巷子裡仍舊在熱熱鬧鬧地吃著大排檔,可是孫志軍早就走得沒影了。

  她垂頭喪氣地回到家中,洗了個澡。出來看到窗臺上的那碟豆芽已經長得有一寸來長,明天接了平平回來,他肯定要問,豆芽都長出來了,為什麼爸爸還不回來呢?比起平平的追問,孫志軍最後那句半是威脅半是警告的話語,更讓她覺得揪心。孫志軍那個人做事情根本就不分青紅皂白,她真的擔心他會闖出什麼禍事來。

  所以第二天在店裡,突然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的時候,她簡直是心驚膽寒。

  對方很隨意地確認了一下她的身份:「您就是孫平的家長是吧?孫平的病歷在我們這裡做過登記。」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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