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愛你是最好的時光 | 上頁 下頁
二一


  孫平嘿嘿笑了一聲,說:「平平也快樂,因為媽媽快樂……那個會唱歌的蠟燭真好玩,梁叔叔帶我坐的小坦克也真好玩,可惜爸爸不在。媽媽,爸爸呢?」

  談靜愣了一下,說:「爸爸在加班。」

  「他怎麼老是加班啊……」孫平明顯又快睡著了,伏在她的背上,連聲音都聽得出來睡意蒙矓,「媽媽,爸爸是為了掙錢給我治病,所以才天天加班對嗎?陳婆婆說,你每天上班,不能陪我,就是因為要掙錢給我治病。以後我的病好了,我就快點長大,掙很多很多的錢,一定不讓你和爸爸上班了……這樣你們就有時間陪著我了……」

  談靜忍了一天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了。

  聶宇晟接到舒琴電話的時候,心情很陰鬱。他取了三萬塊錢,然後在銀行特意換了零鈔,因為他只打算給談靜兩萬九千六百四十一塊。他把錢扔在地上的時候,有一種踐踏般的快感。可是當他從咖啡店出來並啟動車子的時候,才覺得肋骨下某個地方,正在抽搐似地疼痛。所謂的心如刀割,原來也就是這樣子。

  他最恨談靜的也就是這一點,不管是在什麼時候,她永遠有辦法抓住他最軟弱的地方,然後狠狠地插上一刀。昨天她向他要錢的時候,他還覺得非常痛快,哪怕這種痛快的背後其實是暴怒。他也巴不得用錢來了結一切,如果錢真的可以了結,真的可以讓他忘記她的話。

  其實他也知道,自己有多麼可笑,哪怕這個女人做出更狠的事情來,他也不會忘記她。

  大疊鈔票撒手的時候,隔著紛揚的紙幣,他看著談靜眼底的淚光,這女人永遠這樣虛偽,可恥的是,每次看到她淚眼盈盈的樣子,他總是覺得,自己才是做錯的那個。

  回到醫院做完兩台手術,累得坐在椅子上站不起來,才可以把談靜的影子,稍稍從腦海中驅除一些。談靜交給他的盒子還被他放在醫院更衣室櫃子裡,他其實還是抱了一絲幻想的,比如談靜有一天會來對他說,聶宇晟我錯了,其實我是騙你的。他很卑微地欺騙過自己,在國外最艱難最困苦的時候,他曾經自欺欺人地想過,如果回到國內,談靜會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她只要說,我是騙你的,我什麼都沒有做過,他就什麼都肯相信。

  可是她連這樣的機會,都不曾給他。

  換衣服的時候,他漠然地把那個紙盒移開一些,裡頭的東西沙沙作響,是那些信。他想起那些寫信的日子,想起自己在假期頂著酷暑替人翻譯資料,頂著烈日站在街頭賣飲料,就只為給她買一枚胸針。

  那枚胸針鑲著碎鑽,當時幾千塊錢,是很昂貴的。她原本不肯收,他說:「這是我自己掙錢買給你的。我希望,將來可以送你另一樣東西。」

  後來買戒指給她的時候,特意選的樣子,跟這枚胸針是一套。這樣的話,她戴著戒指,同時戴著這枚胸針,也不會顯得突兀。

  她曾經問過,為什麼第一次送胸針給她。

  他說,我希望最靠近你心臟的那樣東西,是我送的。那時候她笑得多麼甜蜜,而那時候自己,又有多傻。

  現在她早就把胸針賣了,因為還值幾千塊錢。

  他想到她說那話的情形,就覺得自己真是傻。誰也沒想過自己當年還做過那樣的傻事說過那樣的傻話吧。他微微皺著眉頭,把那一盒東西胡亂往裡推了推,就像上頭有病毒一樣,不願意沾到,也不願意再碰。

  他剛換完衣服,舒琴就給他打電話了。他因為心情非常不好,所以只問:「什麼事?」

  「聶醫生,你答應來救我的啊!今天晚上九點,一定要準時出現啊!你不會忘了吧?」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答應過舒琴,如果她們公司周年慶的時候自己不上夜班,就會去接她,讓她免於唱K出醜。原來就是今天,他還真的忘了。

  這兩天發生太多事情了,先是談靜突然昏倒在他面前,然後是她向他要錢——他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很難過,這個時候倒是寧可跟舒琴在一起,免得他獨自在家又胡思亂想。何況今天並沒有夜班。他說:「我會去的。」

  他下班之後先去吃晚飯,大部分時候他都在醫院的教工食堂混一下,有時候也去外面點兩個菜,今天情緒低落,原本打算去食堂草草吃一頓,但是一想晚上九點才去接舒琴,自己這麼早吃完了飯,更加無所事事。所以就開車跑到很遠的一間餐廳,去吃淮揚菜。

  一個人點菜當然很為難,就點了餐館的兩樣特別推薦,再加了一份湯。等上菜的時候,無聊地玩弄著餐廳點菜用的IPAD,刷著網頁看新聞。

  有聶東遠大幅的照片,最近聶東遠投資的幾個公司接連在美國上市,所以他的投資基金非常受到關注,財經記者用了很誇張的詞彙來形容聶東遠,說他雄心勃勃。聶宇晟有點冷漠地看著網頁上聶東遠的照片,雄心勃勃,當然是的。

  他和聶東遠的關係已經疏遠到不能再疏遠,尤其他對聶東遠的公事,從來都不關注,偶爾新聞裡看到,只當做沒看到。至於私事,他心裡想,聶東遠哪還有什麼私事,在公司他是董事長,在家裡他仍舊是董事長,說一不二,把所有人都只當成是下屬。

  財經記者寫到,聶東遠已經快要六十歲,但是老驥伏櫪,因為聶東遠說:「我太太很多年前就已經去世,一直沒有續弦,因為很多女人都並不喜歡我這種人。我除了工作,再沒有別的樂趣。」記者還寫,聶東遠接受採訪的地點是在他的辦公室裡,所以記者注意到在他的辦公桌上,放著亡妻年輕時候的照片,還有獨生兒子拿到博士學位時的照片,可以看出聶東遠鐵漢柔情的一面。看到這裡,聶宇晟幾乎要冷笑出聲,拿到學位那段時間,幾乎是聶東遠和自己關係最僵的時候。聶東遠斷絕他的經濟來源數年,看他仍舊不屈服,於是放言說要脫離父子關係,剝奪他的繼承權。而自己在越洋長途裡淡淡地答:「當然可以,您找律師,我簽字,反正我對你的錢也沒有興趣。」聶東遠當然被他氣得夠嗆,而他那張戴著博士帽的照片,還是聶東遠的秘書為了當和事老,偷偷在學校網站上下載列印的。他幾乎都想像得出來當時聶東遠的心態,既然自己學醫已成定局,連最後的殺手鐧都使出來仍舊不管用,那麼有個博士兒子又不算丟人,照片就鑲起來擺在桌上好了,正好讓外人看看他到底有多疼這個兒子。聶宇晟把IPAD關掉,握住那杯冰涼的檸檬水,冷漠地想,記者若是知道當年他聶宇晟博士畢業的時候,聶東遠根本都沒有去參加他的畢業典禮,還揚言要跟他斷絕父子關係,不知道作何想。

  吃完飯差不多八點多,正好開車去舒琴指定的地方,路上交通並不順暢,到的時候稍微晚了幾分鐘,剛把車停下,正好看見一群人從餐廳走出來,舒琴遠遠看到他的車,立刻向他飛了個眼風。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他很乾脆地下車來,做了一個等人的姿勢。

  舒琴立時一臉甜蜜地跟同事們打招呼:「哎呀,我朋友來接我了,我不和大家去唱歌了。」

  「男朋友嗎?介紹一下啊!」有人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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