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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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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小丹說:「既然是天國之戀,那個女主角演的就該是天國之女了。您看她演的,舉手投足都是在說『你看我是女人』。『我是女人』與『你看我是女人』不一樣,前者是女人的本色使然,後者是提醒別人注意她的性別,這裡有細微而本質的差別,而提醒別人注意她性別的女人至少可以肯定不會是天國之女。但是問題不在這兒,問題是您老人家跑過去給人家說戲,人家是按照您對天國之女的理解表演。只有您知道天國是什麼,您才可能知道天國之女是什麼,才有可能知道天國之戀該是怎麼個戀法。」 芮偉峰愣住了,詫異地看著女兒。 芮小丹說:「您不用這麼看我,這根本就沒什麼。這就是破案,一個細節就能解讀出來很多東西,這是一個刑警最基本的素質。」 芮偉峰再次放下筷子,這次是平和的心態,說:「這天國嘛,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每個人的理解都不一樣,就像人們常說的禪一樣,不可說,一說就錯。」 芮小丹又是一笑,說:「爸,吃飯吧,不說這個了。」 芮偉峰說:「要說,一定要說。閨女大了,能交流了,好啊。」 芮小丹說:「那您這個『一說就錯』是不是一說呢?您這個一說錯不錯呢?」 女兒的一句話又把芮偉峰給說愣住了,說錯不是,說對還不是,頓時覺得在女兒面前顏面有些掛不住,想了一下,繞開了「禪」的對與錯,說:「關於天國,我和編劇專門討論過這個問題。天國是每個人心裡最理想而又不可能實現的那個境界,那麼天國之女就應該是最美麗、最善良、最溫柔的女子,天國之戀就應該是最浪漫、最不可得的愛情。」 芮小丹低頭吃飯,不言語了。 芮偉峰等了一會兒,催促道:「說話呀,怎麼不說了?」 芮小丹點點頭說:「您那樣理解也行,各持己見。」 芮偉峰說:「這丫頭,你這是什麼討論態度?接著說!」 芮小丹半撒嬌半乞求地說:「爸,您放過我吧,我不想跟您說這個了。您那個觀念還停留在儒家、政治和神話傳說的一鍋粥裡,觀念不對稱,說不明白。」 芮偉峰說:「你爹這個導演就那麼臭嗎?我還真跟你較上真了!你說,不說不行!說得對你爹服氣,說得不對你爹也給你上一課。」 芮小丹索性把盒飯和筷子都放下,說:「您說天國是每個人心裡最理想而又不可能實現的那個境界,錯!那不叫天國,那叫幻想,那是您和編劇的天國,不是觀眾的天國,因為按您的解釋,每個人的天國都不一樣嘛。您說天國之女是最美麗、最善良的女子,錯!天國裡有醜有惡嗎?只是您和編劇的天國裡有醜有惡,如果沒有,那您的『美』和『善』是從哪兒來的?您說天國之戀是最浪漫、最不可得的愛情,錯!至少在您和編劇的天國之戀裡就可得了嘛,無非是大海、沙灘、美女,外加一頂太陽傘和兩把塑膠椅子。」 芮偉峰剛才那股激動的情緒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沉靜下來久久地審視著女兒,沉思了許久之後平靜地問:「那你說,天國是什麼?」 芮小丹說:「先聲明,我這是鸚鵡學舌,我也是因為《天國的女兒》這張唱片向別人請教過類似的問題。天是什麼?天是神,是上帝,是創造萬物者,是全能全知者,是遍在不可見者……一句話,天是道,是事物規律和自然法則。這個觀點您同意嗎?」 芮偉峰想了想,說:「同意。」 芮小丹說:「那麼,參禪悟道至天人合一的那種境界,就是天國。道法自然,不具美醜善惡的屬性,有美醜善惡分別的是人,不是天。天國之女是覺悟到天國境界的女人,是沒有人的貪嗔癡的女人。天國之戀,是唯有覺悟到天國境界的人才可能演繹出的愛情。」 芮偉峰飯也不吃了,從茶几上拿起煙點上一支,靜靜地抽。 芮小丹說:「爸,幾句閒聊,您還真生氣了?我來看您要是什麼話都不說,那您覺得我正常嗎?見面總得說話吧,那不是話頭趕到這兒了嘛。」 芮偉峰搖搖頭,感歎了一句:「當初,你真應該考電影學院。」然後又問:「你申請留學辦到什麼程度了?」 芮小丹答道:「審核證明辦好了,這次趁探親的機會就向法蘭克福大學提交材料,準備申請明年冬季學期入學,讀法律碩士。」 芮偉峰突然用手指敲敲茶几說:「你不能讀法律,我不贊成,即便你辦好了留學手續也不能去讀,這次你必須得聽你爹的,我必須要對你的前途負責。你去讀影視編劇,我給你聯繫學校,學費、食宿統統不用你操心。」 芮小丹一愣:「影視編劇?」 芮偉峰說:「你的藝術感覺不錯,也很有見解。當演員不行了,但你可以寫劇本,你的法律知識和刑警閱歷都能用上,有理論、有生活素材,我的經驗都能傳授給你。現在的藝術就剩下小感覺、小情調了,缺的就是一把骨頭,骨頭就是見解,就是魂。一部好的影視作品最關鍵的是什麼?是首先得有一個好本子。你爹在這個圈子裡淌了幾十年,不愁資金、不愁製作、不愁發行,就愁沒好本子。你看你多好的條件,你要是寫出一個好本子,那就不給別人拍了,自己開公司自己拍。你知道一部好戲能掙多少錢?少則幾百萬,多則上千萬,夠你當員警幾輩子掙的錢。一部好戲,你走到哪兒都是個人物。這些,你懂嗎?」 芮小丹說:「爸,您描繪的確實很誘人,但您忽略了兩個問題。第一,我跟您談的是對事物的認識、觀點,不是藝術。如果這就是藝術,那刑偵專家、哲學家、政治家就都可以當編劇了。至少我沒這種自信,如果我是哲學家、政治家,我也不用當編劇了。第二,幹什麼事情都要有基礎、有興趣。我既沒自信又沒感覺也沒有想表達的衝動,我的基礎就是法律知識和工作經驗,我的自信和興趣就是當律師。」 芮偉峰有些激動,站起來走了幾步,說:「一個女孩子當什麼律師,有幾個當事人肯花錢請女律師?一年到頭掙不了幾個大子兒,整天拉動著面部肌肉強詞奪理,整天得為填飽肚子拉生意。你現在是年輕,老了怎麼辦?將來一把年紀了還站在法庭上吵吵嚷嚷,你說那是什麼形象?你連最基本的生存都沒保障,還談什麼女性的優雅、情調、品位?」 芮小丹沒想到千里迢迢來看父親,而剛剛見面就發生這樣的衝突。她不想與父親再談這個問題,默默把盒飯收拾到一個塑膠袋裡,放進垃圾桶。 芮偉峰說:「這事不著急,你住幾天,我慢慢給你做工作。」 芮小丹說:「您不用做工作,我今天晚上就回去,我不想在這兒影響您的心情。我也想掙大錢過好日子,但是如果我是為了掙大錢過好日子去當編劇,我既掙不來大錢也寫不出好劇本。您熬了幾十年沒熬成大師,就在於此。如果我的能力只能讓我窮困潦倒,那窮困潦倒就是我的價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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